他们的交手只有片刻,施夕未从一开始就失了先机,对方简直是不要命一样肆意挥霍灵气,哪怕只是一段画面,谢真也能感觉到当时铺天盖地的压迫感。
很快,影像就到了尾声,施夕未化作幻雾远遁,最后一幕里,那人似乎不着急追上来,而是在空中伸手一握。飞舞的金砂归于他手中,化作一柄剑,只是此时的画面已经格外模糊,看不太真切。
镜面晃了晃,重新变回茶水,谢真则没有移开视线,盯着茶碗沉默了一会。施夕未道:“再放一遍?”
谢真回过神:“不用了,多谢主将。”
施夕未:“不必客气。你曾亲自与这一次安游兆带来的金砂化身照面,看了这个,是否有什么发现?”
谢真了然,想必事关无忧,长明已经把此前的始末都与他详细讲过了。他沉吟片刻,道:“主将应该也察觉到,与你交手这个,同样也是一个化身。”
施夕未:“正是如此。”
不管仙门还是妖族,都有修炼化身的手段。化身胜在变幻繁多,且可以替真身做些不便亲自动手的事情,听起来相当方便,但修炼有成的人甚少会去涉猎这个。
无他,修炼化身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首先化身只是一道映影,要分走真身的灵气,却也只能依靠这一点分出去的灵气。修行本就不易,还要将辛苦修炼的成果一分为二,即使是两下相加,战斗起来也只会比原本吃亏。
再说化身并不像话本故事里想象的那样可以独立存续,不但要时刻补充灵气,其本身也没有自己的意识,纯粹就是一个可以离体操控的傀儡而已。总而言之,就是听起来有趣,实际上毛病一堆,正经名门大派多半不会鼓励弟子搞这种花花架子。
然而他们遇到的这金砂化身,似乎完全是另一种东西。
在谢真的了解里,星仪有据可查地出现过三次,除了牧若虚见到那次不能确定外,安游兆带来的和施夕未遇到的都是化身。不同的是,安游兆带来那个威力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谢真猜测,或许是因为安游兆手上的化身是用于带着无忧从王庭逃离,是以并没有特意携带太多灵气,而施夕未碰到那个则原本就准备截杀一部主将,所以格外强横。
但问题是,这么霸道的化身到底是谁搓出来的?
假如按照化身最多只有真身一半修为的通常规律,把去袭击施夕未那个化身翻上一倍,星仪的真身差不多可以推平仙妖两道了,长明上去估计都只有被捶的份。
真要是这么厉害,大家不用打了,洗把脸睡吧。
不过事情应该还没有糟糕到那个份上,金砂化身和他们以往认知中的化身很不相同。谢真交手的那一个,他能感觉到对方是一股脑把所有灵气都爆发出来的打法,只要扛过开头就后继无力,虽说这个开头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就是了。
施夕未见到那个也是一样,所以最后才会在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被猎物跑掉。总结起来,这些化身就是以金砂寄体,只能短暂地用一次,用完就没了的设计。
谢真把他的推测简单说了,施夕未颔首:“对于这种怪异的化身来历,以及作为寄体的金砂,这些年来我也试着寻找过,但一无所获。”
他将手中的茶碗一泼,溅出的茶水在空中刹那间化为极细的水雾,缓慢地旋转,凝成金砂化身的模样。
“归根结底,”施夕未道,“支撑这些化身的磅礴灵气,是从哪里来的?”
灵气,又是灵气。在世间散落的灵气,必须经过修行才能化为己用,因而每个修炼者所拥有的灵气都是有数的。但灵气充盈的环境确实对修行有所助益,这也是为什么会有风水宝地的说法,谢真醒来的青崖就是一处例证。
而长明此前推测的,星仪收集三部血脉是为了慧泉,慧泉封印不正是关乎天地灵气轮回的一道至关重要的枷锁?
谢真望向施夕未,对方翻过茶碗,空中水雾形成的人影化为一阵细雨,落回碗中。不需言语,他已明白对方与他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第58章 风舞雩(五)
有了这种猜测,谢真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施夕未取过一只新碗倒上茶,道:“公子不必太过忧虑。那金砂化身固然危险,但总不会无懈可击,此处强横,彼处未必没有弱点。”
谢真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但还是承了好意:“主将说的是。”
施夕未翻过一只手掌,从刚才起就不知道藏到哪里去的随从部众忽然出现,将一只木盒放在他手中,接着一躬身又消失了。
他把盒子推向谢真:“阿花公子,此番承蒙关照良多,薄礼不成谢意。”
谢真:“主将不必客气,无忧既与我相识,我理应护他周全。”
施夕未道:“那金砂化身的主人想必已经记住了你,以后行走天下,还是要多加小心才行。盒中是我在蜃楼的收藏,用来改头换面,图个方便而已,将来或许用得上。”
他说得轻描淡写,谢真却晓得这东西多半千金难求,要说幻变的法门,再没有哪里能比蜃楼一脉更精通了。他于是谢过对方,收起了这份珍贵的馈赠。
施夕未又道:“不久前,最后一批在青崖修炼的妖族回了静流部,那个地方已经封闭了。”
这话题转换得如同空中御风一个急转弯,谢真疑惑道:“为何?”
施夕未:“此前在青崖适合木属妖族修炼的充盈灵气,似乎也渐渐衰退,部中决定不再对外界妖族开放,改为种植灵药。”
谢真稍稍皱眉,感觉对方要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果然,施夕未继续道:“之后,我查过十六年来进入青崖修炼的妖族名录,其中并没有一个名叫阿花的花妖。”
该来的总会来,谢真早就知道这事瞒不了太久。施夕未会在百忙之中特意去查名录,看来实在也是对他的来历起了疑心。
施夕未:“名录是我亲手查过,如今已经封存,公子不必担心有他人知晓此事。”
谢真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施夕未道:“不论你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要进蜃楼,此事都一笔勾销。下一次来,就别住柴房了。”
他对谢真微微一笑。谢真忽然明白过来: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是王庭的暗探了。
这样一想,前因后果好像十分通顺。用小花妖的身份隐姓埋名,在不起眼的山脚下劈柴,借机接近无忧,最后被长明亲自提走,现在又与长明一副很熟悉的样子……
怎么说,不知不觉间,王庭或者说长明好像替他背了一大口黑锅啊。
可是他要怎么解释,说我其实真的是在青崖修炼,我埋进去的时候还是个球,出来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见他一脸郁闷,施夕未温声道:“公子定有难言苦衷,我不多问,你也不必说。如今,你是否有兴致来蜃楼再住上一段时日呢?”
谢真:“这个就算了吧……”
他心想你们父子俩难道是约好的吗?施夕未观他脸色,不由得失笑:“莫非无忧也这样问过了?”
“还真是。”谢真无奈道。
“无忧嘴上不说,但其实十分想念你。”施夕未叹道,“之前听说你不回来了,脸色不知道有多坏。”
谢真:“无忧年纪还小,只是需要有人陪他说说话,一起修行,大约在蜃楼也没有什么玩伴。”
“我知道公子并非玩伴,而是师长。”施夕未摇头,“我虽然是他父亲,却并不是个好的师傅。”
谢真安慰道:“无忧总会理解主将的苦心,毕竟师傅可以再拜,父亲却只有一个。”
施夕未:“这倒也未必。”
谢真:“……………………”
他终于体会到了被自己说的话噎死是怎样一种感受了。
又再闲聊几句,谢真就起身告辞。他一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思忖施夕未,或者说静流部,会在慧泉解封之后作何打算。
目前来看,静流部应该会与王庭共进退,然而他还没忘记,当初在蜃楼听到的流言里,就有静流部与瑶山暗通款曲的消息……或者不能说暗中,毕竟这事连普通的小妖都知道了,只是没有光明正大地接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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