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飘飘!”
白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觉得这个名字以后恐怕很难被念对……不过他还是捡起玉牌,指着上面的字说:“是飘飖,任飘飖。”
“好吧。”青年说,“这中原名字挺怪的。”
“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萨尔赫的意思是风。”白狐清了清嗓子,“飘飖呢,有被风吹拂,随风摇动的意思。”
青年沉吟了一会,问道:“是说最近我把你撵得东奔西忙,折腾过头了吗?”
“什么……不是啊!”白狐差点没气死,“意思当然是我要追随你,遵你号令,为你效力,永远都……”
他忽然停住,愕然发现对方脸上露出一丝打趣的笑意,让那惯常冷漠的神情显得明亮起来。
白狐坐在门廊下,愣愣地仰头望着他。对方伸出手,拉着他站起,他膝盖上那把粘着毛的梳子掉在一边,不过谁也没去管。
年轻的灰狼用刀鞘轻撞他的手腕两次。日光向斜,刀鞘上繁岭的图纹熠熠生辉。
那一刻,任飘飖觉得自己敢为他去做任何事。虽然他是一只胆小的狐狸,他不知道这勇气会有多深、多久……但是他不会迟疑。
因为他追随的对象也是如此的坚定不移、无所畏惧,天底下一定没有什么能难得倒他。
“我知道了。”
萨尔赫说,揪了一下他的耳朵,没用力,“你要记得你的誓言。”
*
一道幽光从疏云间坠下,掠过积雪的松枝,轻轻落在少有人烟的荒崖上。
剑修以身御剑时疾若奔雷,但多数只用以腾挪飞掠,若想长途赶路,却是难上加难。纵是谢真如今不计灵气抛费,竭力而为,也要时不时停下来调息。
“才刚取回灵气,就这么不管不顾啊。”
石碑的声音懒洋洋道,“不过,我就是劝你,你也不会听。”
“前辈不必担心。”谢真道,“我如今灵气充盈,赶到渊山尚有余力。”
“谁担心你了?”石碑嗤笑,“再说,你的担心才是没道理。你又不曾落在那个星仪手里,就算长明与他在渊山见面,也吃不了什么亏,你着什么急。”
渊山……谢真默然片刻,只说:“我总是要去的。”
“累死你我可不管。”石碑没好气地说。
谢真莞尔,不再多言,独自走下盈满月光的雪坡。德音的村落远在前方,而无论是十二荒,还是繁岭的山林,都已被他抛在身后。
他想到萨尔赫,那没有同先辈一般融入祖灵,而是魂魄归于天地的主将,不知如今是否已经像他的赠名一般,化作了穿过山岭的风?
然而冬夜中唯有静穆。四下悄然,广阔的寂寥仿佛亘古不变,垂落在群山的夜幕下。
他侧耳听去,北风凛冽如常,风中既无低诉,也无叹息。
第142章 不思量(一)
篾匠沿着小路朝坡上走去,四下皆是一片冬日的萧索。泥地上有几处发灰的积雪,枯木疏落,要想从那些枝条上见到绿意,少说也得再等十天半月。
天色渐晚,只有一点残阳是最后的亮色。他攀上一段陡坡,就看到那座正清观的瓦檐映着霞光,出尘洁净,不似凡俗。
他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了,但每见此情景,总是忍不住想:这房子是用仙人术法来清扫的吗?还是里面的道长们也会提着桶子,爬上去擦?
而且要他说,他们这种小地方会有座正清观,本来就是件怪事。
从他祖辈的祖辈,不知道多久之前,那座小巧但神气的宫观就已经立在村外的山上了。里头住的可不是什么野道人,而是正儿八经的“仙门弟子”。
多少年来,宫观里的道长们不常现身,与村人们相安无事。他们不收供奉,只每旬叫村里人去帮着采办些东西。村里人偶有个什么急病,来得及送到山上,能救的人家也都会救一救,比什么游医灵验得多。
因为这么一座宫观在旁边,村里人一向觉得自家纵是地处偏僻,却多少沾了点仙缘。虽说这里除了“渊守村”这么个拗口的名字外,着实没有任何出奇之处,可光是少灾少难这一点,就是难得。
关于这正清观,篾匠知道的还要更多些。他是里正家的小儿子,这一代给山上送东西的重任就落在他身上,这活谁都能做,却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做。
见得多了,就不像旁的人那么敬畏。他知道这座宫观里的道长或许有些方外手段,但比起仙人,他们却与凡人更近些。没见过他们飞天遁地,没见过什么法宝,而且平时也要吃饭,做菜也放酱油醋,还会买点玄啥啥言的闲书。
他还知道,正清是个皇帝老爷都要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大门派,他们的宫观都是在繁华的大城里,做的都是富贵生意。这四下不着落的山里头,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常年驻留的?
也难怪村里也暗中流传着另一种传言,说这正清观,镇压的是上古的妖魔呢。
篾匠在观外卸下担着的包裹,擦干净手,从怀中小心地取出竹筒。接下来就是上山最重要的一件活:把“净水”取回去。
凡有正清观的地方,就有一座这仪鼎,日光照处,鼎中清泉自生。这桩神异是他亲眼所见,至少这鼎在山上风吹雨打,里面却从没有过什么枯枝败叶,每次打回来的水,也永远清澈如常。
篾匠也不晓得鼎中净水能不能像传说的那样祛除邪秽,但供上的这一筒水,是实实在在会叫村里人感到心安的。
要说起来,他既对仙人没什么向往,也不相信什么山里的妖魔,但他做这件事还是诚心诚意。封好竹筒,他郑重地对着观门前的小方鼎拜了两拜,转过身,随即愣住了。
不远处的树梢忽如被无形之风拂过,一齐轻轻摇动。他没感觉到有风吹来,却见到有个人影从树下走过。
黄昏余晖已逝,那人的轮廓在暮色中半明半隐,裹着深重的寒气,让篾匠不禁打了个冷颤。恍惚间,他只见到对方黑衣负剑,眉角红痕嫣然,身影犹如幻象般浮现,旋即又消融在夕雾中。
一眨眼的功夫,他视线中就已空无一人,面前依旧是那几棵枝叶落尽,没精打采的枯树。
篾匠呆立在原地。他见到的是妖魔吗?还是来自幽冥的魂魄?
过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捏着竹筒。竹筒里的净水并没有什么异常,身后的正清观也平静如故。
越是回想起那一瞬间所见,他越是怀疑自己的眼睛——那景象或许并不存于世间,而只是稍纵即逝的绮梦。
*
谢真隐去身形,歉意地看向那个村人。对方大约是被吓到了,幸好他下山的步伐虽然惊慌,但还算稳当。
从北地一路到渊山,他横穿云气,途经山川湖泊,也曾掠过城池上的繁华灯火。这千里之遥的路途,被他单人独剑,尽皆跨越。
此时此刻,他终于也感到了疲惫。周身寒气缭绕,让树梢也挂上了一层薄霜,不知是高天之上汹涌的冷意未散,还是繁岭那严酷的冬日如影随形,依旧缀在他的身后。
不过看到云间刚刚显现出朦胧光辉的满月,他就知道还不算太晚。
渊山,这在仙妖两道大名鼎鼎的封魔之地,内里的情形却鲜有人知。
谢真身为瑶山门下,自然比旁人清楚一些。自霜天之乱已有六百余年,仙门之中几经变动,但对此处的看守始终颇有章法。
天魔封镇位于渊山中心,不受外力操纵,只有天魔异动时才会开启。而在这片地界周遭,仙门又设下将整个渊山锁闭其中的阵法,闲杂人等别说侵扰真正的封镇,就连接近渊山,也必须得先越过重重阻碍。
渊山南北角各有一望亭,长年驻留数名仙门弟子,监察渊山异动。正清又在两侧山下建起宫观,负责定期查探望亭中留守修士的情形。一旦异变发生,又或是失去消息,正清便能通过联结天下宫观的仪鼎得知。
与山南望亭联络的,便是渊守村旁这座正清观。当年谢真入山,走的正是眼下他踏过的这条路。
他在远处等待片刻,见到宫观的偏门打开,一名短衣青年出来收拾村人送上来的包裹,看服色是正清的外门弟子。又有一年纪稍长的女子拿着扫帚,上前清扫仪鼎附近的石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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