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舟起先还告诫自己多听少说,结果听着听着,不自觉就和对方讨论了起来。他最爱挑战那些疑难病案,为此师父没少骂他不够务实,但他的梦想就是写出自己的一套医书,搞出些傲视前人的新东西。
眼下这个听起来胆大妄为的计划,正合他的心意,甚至有些地方还与他自己的研究不谋而合。行舟几乎忘了对方是来干嘛的,说到兴起之处,那是连比带划,眉飞色舞,险些把自己的老底都给倒干净了。
就在他快要忘乎所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我这么厉害,对方又是个懂行的,可别把我给打包绑走吧?
他骤然停下话头,面露警觉,实在让人不难猜出他心中所想。长明看着他拿起凉了的茶水,尴尬装喝的动作,说道:“恕我先前冒昧,虽然原本为了桃蹊玉而来,却不识真金。这山谷中真正的稀世之珍,应当是阁下才对。”
行舟:“……”
他差点就控制不住那股飘飘欲仙的得意劲,飘了一会,心里又是一沉,感觉这下怕是真要被抓走了。
看着他紧张的表情,长明也不掩饰,直言道:“恳请阁下助我一臂之力,此事仍需从长计议,若阁下能随我返回王庭,无论是医书古籍还是珍奇药材,尽凭取用。除此之外,余事都不强求。”
听到王庭的藏书时,行舟已经有点魂飞天外了,更别说这一桩研究他自己也极有兴趣。但是,到了把自己论斤卖的秤上,他还是本能地先要讨价还价:“既然说尽凭取用,那殿下的羽毛……是不是也能给我两根研究一下?”
别怪他这么不要命,就说哪个医师不想盘一盘传说中的凤凰羽?他也是看准了这时候对方就算生气,也不会把他给弄死,大不了就是拒绝嘛,树生在世,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话说出口,他就心虚地偷觑对方神色。却见长明波澜不惊道:“可以。”
“……”行舟第一反应就是,失算了,这价叫低了啊!
他仍然有点不敢置信,本来觉得现在是对方请他办事,他提个过分要求,若是不允呢,对方或许斥他痴心妄想,他再表示一下诚惶诚恐,也好试探下底线态度。
可是以对方身份之尊,居然眼都不眨地容忍了这等冒犯,他……要救的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啊?
行舟小心翼翼问:“殿下求医,莫非是为了您的父王?”
“并非。”长明淡淡地说。
行舟对于世间风闻的了解,在山谷关闭后就跟不上趟了,现下想不起来王庭还有什么重要人物,又或是对方有什么亲朋好友,而且他记得这位殿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不见他和三部中的妖族有什么相熟。
想到这里,突然之间,“三年”这个词跳进他脑海中,行舟不由得脱口而出:“殿下要救的人,该不会是谢玄华吧?”
屋中陡然陷入了一片寂静。行舟本能地感到,这回真是问到不该问的地方了,一时间背后凉飕飕的,甚至有点想翻窗逃跑。然而在那种莫名的压力之下,他怎么都没法从椅子中挪动一点。
他自己心慌意乱,脑中画面轮番上演,但当他冷静下来之后,就发现对方其实什么也没有做,更没有要把他怎么样的意思。
长明只是一如往常,平静地答道:“是的。”
行舟愣了好一会,最终下定决心,不再说些有的没的,坦白道:“殿下,你说的构想,我也很有兴趣。待我稍作整理,就随殿下去王庭。”
长明终于听到了想要的回答,郑重地向他道谢。行舟从他那没什么起伏的神情中看到了一丝沉滞,像是明知道事情有所进展,应当稍觉欣慰,可是当那个名字再次被提及,如同石子投入水面,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在那失落的余波中,他难以感受到分毫喜悦。
行舟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他了。师父见多了病人亲友今天讲理明天发疯,要是知道了他的想法,肯定会嘲笑他这不合时宜的心软,让他小心别哪天被凤凰拆成柴火烧。
可是……反正他也学艺不精,初出茅庐,他就想冒点风险,做点自己乐意的事情。
他没有动师父的收藏和医书,只把自己的笔记整理了几个箱子带上,还有一些救急的丹药与珍品,包括方才提到的桃蹊玉,都被他随身收好。带着些惆怅,他将事先预备的阵法一个个启用,封存了这陪伴了许多年的屋子,走出门后,日已西沉。
长明站在不远处的湖边,山间秋意延绵,令这景象愈显孤清。行舟想起,外面的世上也已是秋天了。
他提着家当过去,认真道:“我这一身学识就暂且卖给殿下了,但我还是得说一句,这构想确有可行之处,前方却也有太多未知。殿下,你能一直等待下去,经受这长久的消磨吗?”
暮色渐深,寂静犹如遮住半面天空的夕云。当行舟以为这沉默就是回答的时候,长明望着湖水,说道:“终我一生。”
作者有话说:
行舟,入职前:老板对剑仙到底是友情呢?还是暗恋呢?
行舟,计划还没落实突然见到天降阿花:原来老板春心萌动是这样的,所以白月光其实是朋友咯,卧槽真哥们够意思啊
行舟,知道真相后:傻子竟是我自己
第273章 摘星辰(一)
渊山之底,山石的震颤时剧时缓,宛如有滔天的波浪正在岩壁中穿行。方天南守在半开的镇印门前,佩剑“乘鸾”在幽暗中青芒浮动,一旦半空中游移的混沌气息聚结成形,剑光便随之杀至,将其重又灭散。
履行职责六百余年的渊山在这可怕的摇撼中岿然屹立,这场面一度像是要山崩地裂,终究没有真的塌下来。相比之下,渊底混沌凶暴的灵气是切实的威胁,一次破除,不久就又会卷土重来,简直像是不断沉陷的泥沼。
也许等那些混沌聚合成形后再行处置,清除起来会变得容易许多,但方天南不敢冒这个险,仍然一刻不停地扑灭那些势头。
浓重的幽暗里,连绵的地动仿佛也化作如约拍岸的潮水,在夜色中起伏。一次次相似的出剑中,往来招式似乎也快要融入那混沌的节奏,方天南甫有察觉,当即改换法门,刻意与那无处不在的韵律对抗。
尽管已经极力镇静,混沌中酝酿的焦躁还是不断在他心中泛起。对时间流逝的感受渐趋模糊,他将自己的思绪彻底清空,只留下挥剑斩断的念头——这样做也有危险之处,但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直到一缕光弧缠上他的手腕,他才蓦然回过神来。
无处不在的震荡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平复,仅余遥远的余响。三名掌门从镇印之门中走出,个个神情疲惫,所幸看起来还都全须全尾。走在最后的封云将目光一瞥,方天南只觉手上的光弧用力扯了扯,那鲜明的痛觉让他完全清醒了……真的挺疼。
他用力一甩手,这道光弧任由他挥散,消失在了半空,留下一圈实打实的淤痕。方天南看向与他从来都不太对付的掌门师兄,这熟悉而讨厌的术法在此刻却是给他了些许安心。
他视线扫过三人,也不多问,从袖中挥出三道符纸,各自朝着他们迎面而去。这几张符纸飞得不快,抬手便能挡下,不过三人无一阻挡,任由它们趋近面前。
符纸在半空中停住,腾起一缕金红火焰,纷纷燃烧殆尽,不见余灰。火焰只停留了一霎,其本质中的威势却十分清晰,封云和灵霄均对此视若无睹,只有海纪表情微妙,看了看瑶山的两人,没有出声。
方天南将另一张符纸递出去,没有交给自家掌门,而是放在了灵霄面前。灵霄伸手翻检一下,顺势往方天南面前一贴,符纸一样迅速烧尽。
在场几人不禁放松了一些,方天南按在剑上的手也暂时放了下来。封云道:“这套检查只是暂保各位当下并无异常,思绪不曾沾染邪物,但深层的潜在影响,未必能分辨完全,还请不要掉以轻心。”
灵霄点点头,取出另一枚封有法鼎净水的琥珀石,抛向空中悬停。石中熠熠银辉映照着几人的神情,心光在容器中缓缓流动变幻,同样没有生出示警的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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