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谢真对施夕未的了解,他的确不太可能容忍别人在他旁边指手画脚。
无忧又道:“总之他问你什么你都不要理他。话说回来,你在长明殿下这边怎么样?”
刚才还说一点也不关心来着。谢真道:“没在继续砍柴了。”
无忧:“……”
“我和长明……殿下以前见过。”谢真用比较委婉的方式说了句实话,“不用担心。”
无忧:“谁担心了啊!我走了!”
说完,他就从回廊的栏杆上翻了出去,身形化作一团水雾,消失在树丛间。
谢真回到持静院时,奉兰已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西琼在书房里。他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没有打扰,径自去了房间。
他方才从沉鱼塔借了好几册书,那里的文书想来是提前被打过招呼,十分好说话,只要是他提到的书,就连相关的也一并找来,装了满满一木盒给他拿走。
此时,他就把这些书册依次摆在案上,一本本查阅。
深泉林庭的藏书浩繁,当初寻找雀蛇牧氏的记载,就是西琼从王庭取来。而谢真要查的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目标,只有一些模糊的想法。
首先,是有关“蝉花”这种妖族的记载。他在鬼门中看到的记忆不太完全,他至今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是用什么方法使他死而复生的。很可惜,蝉花远远不如曾为昭云部主将的雀蛇那样闻名,甚至他怀疑都称不上“一族”,说不定只有零星几个而已。
在所有记载中,就只有霜天之乱前的某次雩祀记载,提到了蝉花这种妖。上面说,蝉花是花妖的一种,并非属于本土,而是来自外海之外。
那时候的雩祀是妖族三部的盛事,有许许多多的妖族会不远千里奔赴芳海,接受雩祀中的祝福,那个蝉花妖或许也在其列。作为前所未见的花妖,也因此引起了一些注目。
不过说到底,花妖们本来就不太起眼,说好听是平和不争,其实就是不管死活都没谁在乎。蝉花的事情,除了写这些书册的记事官外,估计也就是之前为他诊治的老树妖那样的木属妖族长辈,才会有一点印象而已。
所以,从王庭的记载中寻找蝉花的秘辛,这路是走不通的。谢真不是没想过去当年父母居住的山谷看,但其实他虽然没有太多记忆,当初还是知道这个地方的,他出师后就去过一次,那边已经只剩下那座孤零零,里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而已。
除此之外,他还想知道那个出现在牧若虚面前,给了他一本阵法书,戴着金砂面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与之相关的线索只有雀蛇,不过牧氏的记载里没有任何地方提到过这样一个人。
他是邪道修士?又或是活了很久的妖族?从牧若虚的记忆里,这些都看不出来,那个人就仿佛一个隐藏在飞扬金砂下的空壳,没有暴露出任何能追索下去的特质。
来来回回看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把书册一本本装回盒中,望着架上的木雕小鸟出神。
他很清楚,不管读多少古籍,查多少消息,有一件事情,是他自复生以来一直挂怀,却总是没有付诸行动调查,甚至不愿去多想的。
剑斩天魔的那一日,在渊山上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人。那人是瑶山弟子,称呼他为“大师兄”的,他的师弟。
但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谁。
不管是哪一个,这个答案都会让他痛苦难当。为何是你?为何要这样做?他简直无法想象,他要将这样的问题,向他的某一个师弟抛出。
他曾觉得万事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去做就行了。他不惧怕生为修士的艰难,也不惧怕有朝一日的死亡。但是,想到要亲手打破他一直以来相信的那些东西,他仍然会踌躇不前,犹疑着,无法伸出手。
第35章 沉鱼塔(二)
书房的门直到斜阳西沉才重新打开。西琼抱着一堆卷册晃晃悠悠地走了,长明略整精神,路过池边时低头在如镜的水面上照了照,确信自己看起来还不错,才往对面谢真用的书斋走去。
门半掩着,他叩了两下,里面没有应答。
长明蹙眉又等了片刻,再不迟疑,推门而入。
对面墙上的纸窗整个推了上去,帘幕飘飞,房间中满是黄昏清凉的风。桌案上摆着一个从沉鱼塔拿回来的木盒,里面的书一本本叠得整齐,只是盒盖还没有扣上,谢真伏在一边,似乎已经睡着了。
长明快步走过去。这会秋寒未起,又在屋内,谢真仍穿着夏衣,衣料裹着他削瘦的肩与背,一眼望去十分单薄。
然而在这副身躯中,确实栖居着一个坚不可摧的魂魄。
谢真在睡梦中也不太安稳,收紧手臂,好像要把自己埋得更深一点。长明小心地伸手为他理了一下被压住的头发,对方只是挪了挪,咕哝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
放在以前,即使是在他面前,谢真也不会毫无警觉地睡死过去。这样子肯定又是不相容的病症发作了,才会让他这么昏昏沉沉。
长明放出灵光把他裹住,然后轻轻推了推:“别在这里睡了。”
谢真不安稳地动了一下,顺着他的力道在手臂上侧过脸来,双颊微红,额头上带着一个压出来的印子,茫然地看着他。
长明:“……”
他心中以四倍速默背阵法口诀,然后再以八倍速倒着背一遍,最后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道:“去躺下吧?”
谢真这会脑子里仿佛充满了芬芳氤氲的水汽,咕噜咕噜翻滚不停。他恍惚记得,自己是在整理借来那些书的时候,忽然越来越困,于是就伏在桌上小睡一下。
睡着睡着,外面有什么人走了过来,但那气息十分熟悉,令他无比安心,因而不醒过来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结果那个人还是把他推醒了。他知道那是谁,就是想不起来名字。那人叫他不要在这睡,说的没错,但他还是没什么力气。
他所剩无几的意识在努力思索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耳边听到对方说:“去躺下吧?”
是啊,他想,挪个几十步就可以回到卧房了,再不济书斋里也有个软榻。劳烦你扛一下我,借我一条胳膊也成。不过你愣着做啥呢?
他等了一会,那个人终于弯腰准备把他从椅子里扶起来。他伸手挂住对方的肩膀,没搭住,一下滑到了他的脖子上。
很凉,就像玉石一样凉。他一下想起了他的名字。
“长明……”他喃喃地说。
对方的手臂忽然收紧了,把他整个抱了起来。这悬在空中、身不由己的感受本应十分糟糕,但他抱得很紧,因而也没那么不好。
他埋在对方的肩膀上,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谢真在床上醒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从昨晚混沌不清的记忆里搜寻了一下,然后:“……”
那个耍赖要长明把他抱回去的人到底是谁啊?!反正不是他吧?!
谢真如遭雷击,非常想在其中找出一丝他吃坏了什么东西,又或者被下了什么诅咒的迹象,但最后还是不得不承认,那完全就是他神志不清中下意识的行为。
不过这也不是简单的睡傻了的问题,毕竟按常理来说,前世就不提了,这辈子他都能劈柴劈上一夜不带停的。这种因为魂体不相容而导致的睡意,可以说是他的魂魄变得难以操控躯体,才会导致这样昏昏沉沉、不太清楚的情况。
可是再不清楚也不能这样啊,他一定会被长明嘲笑到几十年后……
谢真逃避现实地像风干咸鱼一样直挺挺地瘫了一会,最后决定当作无事发生,起来练剑。
或许是起来的较往日有些晚,长明已经出去了,百珠也不在,院子里就只有他一个。海山与朝羲还在昨天他睡过去的书斋里,两柄剑并排放着,一边是深泉林庭传承至今的王权标志,另一边则是不久前才打造出来、籍籍无名的新剑,明明天差地别,摆在一起却好像十分合衬。
不是……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勒住自己信马由缰的思绪,出去好好练了一套剑,终于平静下来。左右无事,他便又带着朝羲,往禁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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