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动了动脑袋,看向长明:“换做是你,你会帮吗?”
长明道:“不是会不会的问题。倘若那法门确有能完善的余地,给妖族多留下一份传承自是好事,反之就算有心,也无从做起。”
“……你还挺有责任感啊。”
陵空也不知是好笑还是感慨:“我是没想那么多,单觉得他们一族的法门有点意思,于是尝试修修补补,在这期间那个谁……星仪的兴趣倒比我还大一些。或许是感觉到星仪才是真能帮上他们的人,雀蛇的小族长以后却是找他请教比较多了。”
“那么当时,你们知道分魂之法会导致的后果么?”谢真问道。
“当然知道。”陵空满不在乎道,“我知道,星仪知道,雀蛇他们也知道。只是那时候他们觉得,这一点代价是足可承受的吧。”
谢真道:“疯狂而死,怎只是一点代价而已?”
“嗯?分魂法也不是一定会发疯啊。”
陵空反而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如果分魂是自己修炼而成的,对阴阳魂魄的平衡自然强得多。不过涉及到修行之道,并不见得每个族人都能有此才华,后来他们将此法与血脉结合,变成了传承下来的天赋,缺点嘛,你们也晓得了。”
“怎么会做如此行险之事?”谢真不由得道,“即使只有少数雀蛇能借此修行,也能庇护族人,这样做岂不是反而将所有亲族置于险境,有违初衷?”
“我不是都说过了吗。”陵空用翅膀顶了顶他手指,“他们要是只想退居桓岭,就不会想尽办法增进修为了。”
长明道:“他们终究是想要在天枢峰上有一席之地,等到登临主将之位后,更需将族系传承下去,成为昭云部牧氏,而不是区区的雀蛇一族。”
谢真微微叹息,也并非不能理解这种追求。陵空笑道:“妖族就是这样,不想争强好胜,和家养的小鸡仔有什么区别?哪怕是外人看来性情平和的花妖,你要说他养的灵花灵草不好,也是要抄起锄头跟你讲道理的。”
谢真想起了他在静流部认识的那名叫流束的花妖朋友,一提到炼药养花的工作就眉飞色舞,深以为然。陵空又说:“追根究底时,听着像是雀蛇多么不择手段,可在霜天之乱时,昭云牧氏在抵挡魔潮时居功至伟,又救了多少桓岭的妖族——要是仔细去算这个,那真也没个结果。是好是坏,连后人也无法评说呢。”
几人一时默然,各自陷入思索,过了片刻,长明道:“离题了。所以星仪有没有在雀蛇的传承里动过手脚,已经不用多说了吧?”
“我猜他是想看看神魂的修行法在血脉传承上的效力。”陵空不无冷酷道,“无论如何,现在雀蛇已经绝迹,他的尝试亦可以说是失败。”
说了这些,他似乎也陷入困倦,卷起翅膀不再理会。谢真一时心中滋味陈杂,长明体贴地没有多言,小舟在静谧中轻轻滑过水面,回到了来时的岸边。
空屋后,谢真望向天幕,云间仍有星辰闪烁,如同光亮的河沙。湖上茫茫荷叶埋藏在幽暗中,风拂花动,其声悠远绵长。他说道:“每次来菱湖,都是有事在身,倒是对景色视而不见了。”
“这船在这里等你。”
长明指着那系在缆绳上的小船,“下次就来游上那么一游。”
谢真一笑,忽起促狭之意,说道:“那也要看船家愿不愿意载我呢?”
“再不会叫客人在岸上等着了。”长明一本正经道,“想到哪里都去得,如何,要跟我走么?”
作者有话说:
昭云特色物种分类法:有实力的雀蛇算飞行类,没实力的雀蛇算爬行类
(真正的昭云版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奋斗改变命运的主角剧本不用说是谁了吧?没错,是我西琼哒.jpg
第198章 行道迟(一)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陵空事不关己地嘲笑道,“要是那个地方你没去过,最好不要飞着去……是吧。”
“前辈说得对。”谢真诚恳道。
雨落纷纷,蔓草丛生的古道上走过两个身影,其中一人肩上还坐着只大白鸟。
虽是初夏时节,四下里却仿佛分外萧索,荒野上的绿意也不显生机。这颓败的画卷里,眼下突然多了一对访客,与周遭终年不变的景象殊不相称。
谢真打了一把纸伞,没有用灵气驱开雨水。或许也是因为天魔之力的影响,以往他敏锐的感知多与争斗相关,如今则更能察觉到天地万物间一些幽微之处。
正如此刻,越是靠近那座荒芜之城,他越能感到那股笼罩在这片故地上的凝滞。
静谧犹如无形的东道主的注视,排斥着久未造访的来客。无需交谈,谢真和长明都不约而同地收敛灵气,把自己当作是寻常游人,不去贸然打破这死寂。
霜天之乱平息后,一度繁华的临琅就此烟消云散。初读这段往事,只会看到这个名号从此被抹除,仅此而已。
但一个古国的消亡并不是那么干脆利落的事。若是细寻记载,不难找到此后的记述:魔潮从国都琼城兴起,向四下散布,因而琼城受创最深,加之有镇魔血祭的影响,使得此处在当时哪怕对修行者而言也属绝地。
魔潮的军势散入四野后转为稀疏,给了别处凡人逃命的时机。一部分临琅人托庇于邻国,不过可以想见,他们的境况也十分艰难;另有一些人在边军引领下跋山涉水,去了人烟较少的燕乡。
至于临琅原本的土地,起初众人都畏惧于魔潮残留的灾害,但星移斗转,魔潮的影响日益消退,邻近诸国便渐渐有人移居到此。
先是边境的一些田地,住上一阵感觉无碍,就向内探求更多。空荡荡的四境慢慢被人烟覆盖,重新唤回了那些土地上的生机。
为此,四邻之间也曾有过大大小小的冲突。在争执与妥协中,古临琅的土地一点一点被蚕食,时至今日,就只剩下琼城周围的荒野还无人接近了。
也因为如此,长明他们从天上赶路前来时,与其擦肩而过,差点飞错了地方。
“就好像笼罩在什么阵法里。”
谢真仔细感受着弥漫在四周的异样气氛,“天魔的残余,时隔六百年也这样显著,真是非同凡响。”
“毕竟琼城是魔潮爆发的源头。”长明道,“你可曾感觉到什么影响?”
“我没事,不如说因为有天魔的印记,在这片地界,我的知觉反而更加敏锐了。”谢真摇头,“我正想问你,陵空前辈虽说无妨,但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不会。”长明解释道,“比起渊山,这里不过是气息的残留,并不碍事。”
谢真稍稍放了点心。来之前,他曾经怀疑会不会在这里碰到星仪,他的那些金砂化身神出鬼没,实在叫人觉得阴魂不散。但当他来到琼城附近,浸入那残余的异样气息中后,却笃定地觉察到,这里绝无第二个带有天魔印记的人。
这大概就是印记之间的相互感应。他可以确信,下一次星仪再出现在他左近时,他会清楚地感应到对方的来临。
他忽觉肩上一轻,是陵空飞到了半空。玉偶吞了归虚池的核心后就膨胀起来,原本小巧玲珑的身形,现在与苍鹰相差仿佛,小鸟的轮廓却没怎么变,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憨。
“前辈,怎么了?”谢真抬头。
“这雨太讨厌。”陵空答非所问道。他向前飞去,身形转瞬消失,而城墙的轮廓此时也从雨幕中浮现而出。
只有亲临近前,才能明白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城池。
在这片河原腹地上,用以建造墙砖的山石在开采后往往带着醒目的红褐,迎着日光,这些城墙常呈现出一种近似生铜的颜色。面前这座古城则不然,或许也有阴云盖顶的缘故,雨水洗去了尘灰,只留下幽暗的光泽。
岁月尚不足以完全摧毁高耸的城墙,那些磨损与风蚀的痕迹,反倒衬托出它的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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