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下了结论:“还可以吧!”
谢真松了口气,这话从陵空嘴里说出来,可以当作十分的褒奖来听,至少不用再看他们俩继续针锋相对了。他瞥见长明放在桌边的手指无声地轻敲,显然对这评价也算满意。
陵空收回烟线,改将整团烟雾都飘了过来,盘旋在铜盘上空。长明对谢真道:“瞧着。”
“你当这是在变戏法吗?”陵空的声音从烟气里传来。
长明道:“戏法怎有这个精彩。”
谢真都弄不懂他这到底是不是在阴阳怪气了。陵空竟觉得没什么毛病,欣然道:“那倒是。瞧着吧!”
只见白雾缭绕,叠在最上面的一块玉片缓缓从盘中飘起。其状薄而澄亮,几乎能透过淡红的纹理看到对侧的光影。
烟气顺着刻在上面的繁密细痕蔓延,令浮起的玉片转瞬间碎成千百块。
以谢真的眼力,看得出它碎裂时也是依据刻痕,中间还有些他不清楚的变化,但大体还是照着这其中的阵法而来。随后,余下的玉片也依次升起、破碎,几个呼吸间,铜盘里只剩下了一堆碎片。
此间灵气愈加浓厚,由香料与灵药调制而成的白烟在屋中飘荡,那只金器仿佛正竭力地蒸云吐雾,长明也将手搭在炉沿,慎重地控制火焰。
隔着朦胧白雾,谢真注视着铜盘,那些碎玉的赤红色泽使得它们宛如发亮的余烬。虽然香药只是用来借以凭依,且遭到两位凤凰赌气般的差评,但此刻氤氲气息如云弥漫,正能从中觉察出几分沉静的肃穆。
玉屑之中,一侧羽翼倏地扬起。无数棱角分明,细小而尖锐的玉片如同片片飞羽,组成了这一面刀锋般的飞翼,随着它对侧另一片翅膀浮现,两翼向上升起,更多的碎玉宛如飞蛾扑火,纷纷依附而去,描绘出鲜明的轮廓。
待到雾气散去,悬于他们眼前的是一只奇异的翼形玉偶。
谢真看着这陵空变出来的容器,一时间思绪停滞,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觉得这件东西都很难称之为鸟……虽说也有着一对骨架般的翅翼,它原应有着身躯和头颅的地方,却由十数根锐利线条取代,无数玉片在其中旋转翻飞,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流转,又始终保持着这一副怪异的形体。
“如何?”
陵空的话音也随之有了细微变化,带了一丝金玉交击之声,让那本就悦耳的声音显得尤为华美。
谢真实话实说:“……就仿佛不属于这世上。”
“你是懂欣赏的!”陵空得意洋洋。
“你是会夸人的。”长明接道。
陵空:“……”
玉偶在桌面上跳了几下,明明没有爪子,却好像小鸟在惟妙惟肖地踱步。就连一开始被那副模样震住的谢真,也觉得这姿态殊为优美。
“嗯,可以用用。”陵空说道,又转向长明,“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你祖宗充点灵气。”
长明一言不发,霎时出手。就见一道苍白火焰朝着桌上直奔而去,形如玉尺,在半空中不过增长了数寸,当中蕴含的暴烈之意却恍如一触即发,令人毫不怀疑下一瞬它就要绽裂开来,将这倒霉屋子夷为平地。
虚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弓弦铮然弹动,玉偶不闪不避地迎上,两翼舒展,沐浴在这火焰中。片刻之间,它身上无数碎玉片一齐转动,色泽也瞬间转为雪白,泛起炽亮光芒。闪烁数次后,方才逐渐黯淡,又恢复为原先玉质的赤红色。
但这玉偶的样子确是微妙地有所不同,好像更为灵动鲜活了起来。谢真道:“补足灵气,要用这么危险的办法吗?”
“当然……不是。”陵空用翅膀尖摆了摆,“刚才要是接得不利索,起码这桌子是要没了吧。”
长明:“若这器具炼造得合宜,怎会接不下来。”
“算你做得不错,行了吧!”陵空啧了一声。
谢真了然,原来是长明以这种方式再次验证了他的手法,而陵空也顺势接下这招,不再挑三拣四。他望着玉偶,想了想,还是说出了他的顾虑:“前辈要以这副姿态与我们出行么?只怕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绝非凡物。”
陵空道:“那算他们有眼光。”
谢真:“……”
“说笑而已——随便顶个幻术就是了,”陵空笑道,“虽然我幻术不算精通,但也凑合。”
屋中白烟已渐散去,余下的淡雾忽地向玉偶流去,化作一面轻纱覆盖其上,转眼间那奇异的碎玉翼形,就变成了一只羽冠长尾的白鸟。
没等谢真欣赏,白鸟又抖了两下,将这层假象抖落下去。碎玉纷纷飞来,落向他手边,那些荆棘般旋转的碎片相互拼合,凝成一枚无暇的玉镯。
虽因顾及礼仪,谢真没有伸手上去摸一摸,单从玉镯坠在手腕上的触感,也只有冰凉光洁,感觉不到半点棱角。
要说伪装,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好像它真就是这么一件熠熠奇珍。只不过谢真从不佩戴这些饰物,看到腕上一道夺目的赤红,自觉还是颇为突兀。
兴许长明也作如此想,他伸手轻轻托起这只手腕,端详片刻,说道:“不能变点别的?”
那玉镯突然向一侧延伸出去,变出一只与原本玉环相连的圆环,一把将他的手腕也给套住了。两人的手就这么交错着扣在一起,看得谢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陵空懒洋洋道:“满意了吗?”
长明:“还可以吧。”
谢真:“……”
作者有话说:
陵空:疯狂星期四V我50灵气,我把你cp锁了(不是)
第185章 非草木(一)
青衣弟子手持一盏琉璃灯,缓缓走下亭廊。
庭树一株株高大峻拔,在这仙家福地里,就连树木也要比别处繁茂。据说这些古树少说都有百岁的年纪,如今又是一夏,那些枝叶仍旧浓绿葱茏,仿佛枯荣有数,它们也将这般轮转不止。
木石无心,却能长长久久延续下去,轻易做到人们求而不得的事情。
踏入树影之间,楼阁的灯火就难照耀到了,只有他提着的灯盏在衣裾洒出一小圈柔光。即使如此,弟子也没有稍稍放松架子,依然端着无可挑剔的礼仪,向园中深处走去。
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毕竟,他还不知道他要见到的那位贵客,究竟个是什么样的人。
弟子名叫阿韵,在池苑里,像他们这样未能获列门墙的年少弟子,大都以小字互相称呼。
无论他们在凡世中是怎样的贵胄出身,到了衡文书院里,那些显赫姓氏都不必拿来一说。实则大家都对彼此来历心知肚明,只是这出尘脱俗的姿态,总要做上一做。
与仙门各派不同,衡文书院不曾将本门隐于山中,而是堂而皇之地置业于延国腹地,离都城新宛仅有半日行程。在延国人眼里,这或许是衡文护佑此地的证明,寻常修士则多半觉得这昭示了衡文书院入世的决心,但若是对霜天前的六派有更多了解,便不难想到个中理由,一大半是因为如今的衡文书院未能全盘承继旧“衡文派”的遗泽,不得不另起炉灶。
阿韵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多,他初入书院时,只觉殿阁华美,王宫也难与之相比。他所在的池苑,更是丹楹刻桷、画栋雕栏,那处处以奢侈砌出的雅致,足以让人在里面过上神仙日子。
要将衡文书院的仙师们称为神仙也无不可,不过那也并非大家想象中的神仙就是了。
阿韵不想做什么神仙。这个“不想”,未尝没有赌气成分在里头,若他真有修行禀赋,能光明正大地拜入仙门为徒,他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可既然无缘于此,他就不愿意勉强。神仙有神仙日子,尘世也有尘世的活法,人生短短数十年,红尘俗世自有乐趣,何必徒寻烦恼。
然而,家族既选中他,他就再不可能安稳做他的纨绔去了。
衡文收这种记名弟子,也有他们的挑剔。虽不需超群天赋,至少也得有点灵性,再加仪容端正,行事得宜,秉性也得识大体——他们是要与延国的世家大族加深往来,不是要和他们结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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