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师父,他努力压下的忧虑又在心里翻腾起来。
今夜的天穹似乎格外窒闷,月光掩在云后,也没有几颗映着星光的小孔能让人透透气。不仅仅是落雨前的压抑,还有一种躁动正在山中弥漫。
嘉木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蒙着符纸的圆环,贴在眼睛上,试图看清那些在林间奔走的大大小小的影子。
“你说虫蚁更能感到天候变化,走兽想必也一样。”
灵弦说道,他的音调不高,在空中呼啸的风声里仍然听得清楚,“渊山不同于天魔发源的古国旧址,即使承担封印重任,周围山野仍有生机。它们也是感到风雨欲来,故而躁动。”
他语带安抚,嘉木只是努力地张望:“那下面说是有个村子。”
“渊守村?不必担心,山上设有阵法,即使野兽不安,也不会造成危害。”灵弦道。
话说之间,嘉木已经看到了山坳中的田地,那大概就是路遇那名篾匠所在的村子了。天还漆黑,一团团火把的光亮就在那里摇晃着汇聚,显然村民也察觉到了异动,正在紧张戒备。
一瞬间,嘉木就拿定了主意:“前辈,把我放在这里吧。我去村里看看,凡人不明就里,恐怕慌张,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下。”
他感到绕着他的卷轴勒紧了点,灵弦不为所动道:“贵派掌门将你托给我,我至少得把你送到正清观再说。”
“师父只请你把我带出渊山。”嘉木梗着脖子说,“再说师父要是知道这情形,肯定也会叫我去帮忙!”
年轻人的声音满是笃定,理直气也壮,没有丝毫顾虑。那股愣头青的劲,总觉得有些耳熟。
灵弦不禁有些恍惚,好像又一次看到了谢师兄审视他的目光,以及那并不疾言厉色,却让他这些日子总是难以安枕的告诫。若非他近来常常捡拾擦拭过往的记忆,说不定就不会明白那熟悉之处在哪里——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是这样不计得失,不去瞻前顾后,遇事只管往上冲的麻烦小子。
嘉木的姿势看不到对方的神情,没听到回答,正想着要不要先挣脱再说,手里却突然被塞了一卷东西。他凑近了看,大吃一惊:“好家伙……正清的符卷?真的假的?这得有几十张吧?前辈你怎么忽然……”
灵弦没好气道:“善加利用,别想着节省,用不完要还我。”
“……”嘉木终于反应过来,“好的前辈!多谢了前辈!”
夜风中,卷轴一圈圈松脱,给了嘉木准备御空法门的空隙。嘉木听到灵弦轻声说了一句:“见到你师叔,替我赔个不是。”
“前辈认什么错啊?这也不是您想抓的。”嘉木的嘴比脑子更快,脱口而出道,“下次正清再叫你抓人,您不是一样还要去抓嘛。”
灵弦:“……”
嘉木也觉得这大实话有点实诚过头了,但想起好不容易渐渐病愈的师叔,又觉得该说还是得说。他道:“要是有什么话,有机会您自己和师叔讲吧。前辈,您也保重。”
说完,他觑准时机,纵身一跃,朝着灯光点点的村落飘降而去。
*
“姊,你冷不冷?”
经过了如此不太平的一晚上,又是连绵警讯,又是宫城那边的动静,整座新宛城里没几个人还能安枕。一户靠近坊墙的宅子里,姊妹两个也想出去探头探脑,结果被阿娘训斥一番,勒令她们老实待在房里,门也从外头给闩上了。
睡是不可能接着睡了,姊姊点起灯,上了纱罩,屋里就有了些光亮。小妹还把窗户也推开了一条缝,这里对着的是家里的院子,看不到她们想看的街外,放眼望去,黑沉沉的夜色还是跟芝麻膏似的,跟屋宇的轮廓黏在一起。
听到小妹说冷,姊姊道:“又胡说了,大夏天的,哪会冷?”
小妹不服:“我可没胡说,不信过来试试。”
姊姊无奈,心说这些天炎热,就算是夜风也不至于冷才是。她摇摇头,走到小妹旁边,才刚要说话,忽然真的感觉有一阵寒意从外面吹来,让她浑身凉透。
两人在屋里都穿着单衣小褂,小妹打了个喷嚏,还在那倔道:“你看!我没乱说吧!”
姊姊顾不上和她拌嘴,赶快把窗户关紧,提溜着小妹到床上,拿被子把她裹住,自己也跟着裹在一起。暑热时分被她们嫌弃的薄被这时派上了用场,姊姊握着小妹的胖手,只觉得对方冷得都哆嗦了,不禁着急道:“冻得厉害吗?”
“……也没有啦。”小妹说,“姊你别抖了。”
姊姊一愣,察觉到手上的颤抖竟然来自于她自己。小妹根本不想那么多,只觉得夏天变冷很新奇,她却知道不会那么简单,这已属书上所说的“异象”了。
史书上的异象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情,轻则要镇妖除魔,严重时就是世道变乱的预兆。不说什么大乱,哪怕只是小小的涟漪,对凡人而言都是重负,她对此再清楚不过,她读过不少记载,知道越多,就越是恐惧。
最好只是一二妖魔混进城里作乱,让衡文的仙长来镇压了就能结束,最好如此……她心中喃喃祈求,不敢说出来叫小妹害怕,只想着一会再去和阿娘商议。
屋里不觉越发地冷了,那股寒意无孔不入,无论是紧闭的门窗,放下的帷帐和被子,都难以阻挡无形的冰冷潮水渐渐涨起。纵使还没到凉到让人受不了的地步,姊姊还是觉得那重量压在心头,她抱紧了怀里的小妹,突然瞥见桌上的灯火大亮起来。
隔着灯罩,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往常淡黄的灯火,在她的注视下蓬勃燃烧,直将纱罩里照得一片金红。
她一时有点怕火苗燎到罩子上,但那担忧并未成真,火焰明亮而稳定,散发出的热意扑面而来,让她一下子不觉得冷了。
这也是异象吗?可是,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她呆呆地望着灯火,那带着不同寻常绚丽光彩的火焰,仿佛映照着飒然飘舞的形影。
在她看不到的更远处,一道道屋墙之外,不知有多少感受到寒意的新宛人也这样愕然看向自家的灯火和炉火。不管是鎏金嵌玉的华贵灯盏,还是一支蜡烛、一碗油灯,其中每一缕燃烧的火焰,此刻都跟随着同样的节律跳动。
作者有话说:
新宛人:这离谱的昼夜温差使我的糖分增加
第263章 别梦寒(四)
一片雪花从空中降下,越过楼台的亭栏,穿透夜幕。
它仿佛承载着累累的重量,并非缓缓飘落,而是笔直地坠下,摔在地面。只看那闷声砸落的姿态,更像是一颗冰霰、一粒砂石,但它又确实只是轻若无物的雪片。
殿阁的朱红长阶结上了一层寒霜,雪从半空中不停地跌落,越下越急,从那空无一人的庭园外看去,就仿佛夜空中有一尊无形的冰雪雕像正在坍塌,塑造其躯体的细雪如流沙般筛落,将余灰洒向土地。
孟君山再次穿入阵法时,面对的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从他被推至阵法边缘,到设法重归其中,经历不过数息,阵中情形却天翻地覆。
层层收拢的屏障将阵心拱卫其中,使得阵主与外界彻底隔绝。运行如此宏大的阵法时,这应该是最稳妥的方式,先前师父或许还抱有一丝说服他的念头,才会给他说话的机会,现在却是再不需要了。
即使有迹可循,在估算到阵法接下来的变化走向时,他心中不祥的预感还是愈加沉重。
涌动的灵气渐渐在阵中盈满,蓄积到了切实可感的地步。别说新宛并无地脉,就是真有那么一条,一铲子下去给挖漏了,也不至于到眼下的局面。
仙门修士不像妖族那样容易受到灵气的滋养,在自然常理之外,过于浓厚的灵气反而会令他们紧张戒备。就算是妖族,恐怕也不会适应这里的汹涌激荡,逐次吞入灵气的阵法带来的重压,让人不免要联想起渊山。
相较之下,这里的灵气少了镇印中那种混沌不明的质地,看似不再凶险,甚至称得上纯净。可是这清澈得一望见底的激流,正势不可挡地如潮水般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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