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真头也不回道:“是你们的先祖之灵。”
“祖灵不仅仅是那一道幻影而已!”白狐想要起身,却因伤势踉跄了一下,“你千万不要激怒他,否则谁也收不了场!”
“你不是本来就想把我供奉上去么?”谢真平静道,“我看这情形也不在你的预料之中,你有什么话要说?”
白狐一只手上已经血迹斑斑,他用那只还完好的手在发间拨弄两下,将骨饰中央那颗血迹斑斑的兽牙取下,握在手中。他急切道:“祖灵在冬日本应沉睡,决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眼下咱们都在险境中,都是我惹出来的乱子,你先退后,让我看看能不能叫他镇定……”
就要走到火塘边的谢真忽地停步。正当白狐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火塘中骤然腾起一股滚滚浓烟。
灯火通明,偌大的石殿之间一片寂静,只有白狐负伤时轻轻的喘息依旧清晰可闻。没有多余的光华,没有震荡,甚至没有半点声响,浓烟散去后,一尊巨狼的身影就这样静静浮现在火塘中。
若是只看脖颈以上,纵使身躯庞大得骇人,也难否认它所具的荒蛮之美,足以叫人移不开视线。它烟气曲卷的深灰毛发远比真正的兽类更为华美,而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间,又有着即使出现在一张狼面上,也无法错认的悲哀神情。
就在它本应矫健的躯体上,一团虬结的黑瘤紧紧粘附在背脊,仿佛原本就是从那里长出来的一般。那怪异的瘤子臃肿不堪,几乎像是它背上又长出了第二个头。
更可怖的是,在其上不住蠕动的黑雾里,确有另一张狼面在若隐若现。
谢真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白狐一眼,发现他一动不动,完全呆在了当场。
他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到,自言自语道:“也别说,这八成是冲着我来的才对……”
从进入这座殿堂开始就断断续续响个不停的千秋铃,此时没好气地又叮叮敲了两下,就好像是在他耳边抱怨一样。
第140章 岭上云(九)
到了这时,谢真已经顾不上在意白狐的慌乱是不是装出来的了。光听着千秋铃在那叽叽歪歪,他就提起了十分戒心。
这王庭圣物很有架子,此前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险境,它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对上星仪的危急关头方才现身。谢真侧耳听着,比起在心境中隐忍多时、最后才放出惊天一击的沉着做派,千秋铃如今的响声好像少了几分冷漠,多了点气呼呼的感觉,仿佛十分烦躁。
他作势朝着巨狼走去两步,铃音猛地拔高起来,听着更像是骂人了。
“……”不知怎么,他有点领会到了千秋铃想说什么。
面前那东西讨人厌,本铃铛又受命保护你,趁早给我离它远点,别给我惹麻烦……差不多就这么个意思。
身为神魂一道的法器,千秋铃对它这副态度,眼前这所谓先祖之灵的来历,实在值得玩味。
见谢真踏近,那只烟雾缭绕的巨狼也朝他看来。它背后的隆起中,黑雾里的轮廓扭结起来,逐渐清晰,化作一张惟妙惟肖的狼面。
如今这巨狼头颈与背脊上各生一首,那从恶瘤中生出的黑狼头颅,面貌也并不难看,与原本的狼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这两张肖似的狼面背侧相对,看着说不出的别扭,直教人毛骨悚然。
那只原本的狼头不言不动,背上那邪门的黑狼面则用一双乌幽幽的眼睛向这边看。它没有露出利齿,仅仅是盯着不放,谢真仍觉得它好像要随时扑过来,朝猎物的喉咙上来一口。
不过它这脑袋长在后背上,也不知道真扑的话会怎么个扑法……会是先迈前爪呢,还是先迈后腿?
火塘中的余烬仍在闪烁,每有暗流在下方涌动,都要掀起一阵微弱的爆裂,将灰片吹得四下散落。那迟滞稳定的节律,令人恍然以为他们正踏在一尊庞然巨兽倒伏的躯体上,面前的火塘就是被剖开的胸膛,当中那颗鲜血犹温的心,依旧在缓缓鼓动。
倘若将繁岭部治下的山林比作血肉之躯,这座历经千年风雨的祖祠,或许真的算得上是它的心口。
站在这明显不大对劲的祖灵面前,谢真心里不由得微感荒谬。这些日子他途径妖族三部,似乎每到一个地方都牵涉颇深,处处搅进前世也没遇到过的大乱子里。
在昭云,他们葬送了先主将的最后血脉,回到王庭后又听了静流部一桩惊天秘闻,如今他到了繁岭,说是想悄没声地溜掉,最后还是落到个要与人家供奉的先祖大打出手的局面。
在不知道这祖灵的俩脑袋是在搞什么名堂之前,谢真着实不想和它动手……只可惜,从来都不是他找事,而是事找他。
只见背后的狼头与他对视片刻,张口一啸,不闻声息,一股烟雾却从它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化作人形。扑面而来那股火烧火燎的气息,与他们刚上来时那个用哨箭袭击他们的人形,正是同出一源。
来者的身影要比方才那人更加清楚,单看相貌中那与中原人有别的轮廓,不用说也看得出是繁岭妖族化形的模样,说不定就是主将一脉的祖先;他手中拿着的也不是弓箭,而是一柄宽刀,样式则与谢真在十二荒里见到的颇为不同,刀尖稍稍弯曲,刀身则格外钝重。
要知道,如今繁岭妖族的宽刀已经是等闲人拿都拿不动的沉重,更别提眼前的刀更厚更沉,简直像是从哪里的山岩上劈下来一块,打磨两下就扛起来当刀使了。虽然一人一刀都是从烟雾中化出,可谢真绝不会以为这把宽刀砍下来时,也会像一缕轻烟般微风拂面。
白狐怔怔地望着这一幕,目露骇色,耳边忽听谢真问道:“任先生,你认得他是谁么?”
他都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这当口要问这么一句,嘴上已经先说了出来:“不认得,但定是卓延氏哪一位先祖……”
谢真稍一点头,随即望向那幻影,横剑略施一礼道:“前辈若开得了口,何不报上名来?”
一旁的白狐只觉得这道先祖幻影身上战意宛如怒涛,朝着前方滚滚逼迫而来,他离着这么远,都有种浑身战栗的压抑,简直难以想象正面相对要如何抵抗。
然而那个花妖不退不避,还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凡是繁岭妖族,此情此景下,哪怕是为了手中兵刃的尊严,都决不可能不作回答。
那持刀的幻影默然而立,却是一言不发。
白狐握着那枚兽牙的手微微颤抖,他已经明白了花妖作此问的用意——这个先祖的幻影,开不了口,回不了话,根本也没有清醒的神智!
他还在满心混乱时,巨狼背上的黑狼面再度张口,又是一次无声长啸,先祖的幻影就如受到驱使一般,向着面前的花妖奔袭而至。
刹那间的由静转动,对手持一把巨刀的人本该不是那样容易的事,然而宽刀被他舞起时,真如烟雾一般轻盈,眨眼间便推到几步开外,斩落时又似有千钧之重,挟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白狐的一声惊呼还在口中,就见到花妖稍稍侧身,于间不容发之中避开了刀风。这一击显然斩出就没想着收势,直直地砍到了地面上,顷刻间轰然作响,石砖被劈得四下爆裂,当中一块碎片飞溅而出时,差点砸到狐狸脑门上。
先祖幻影毫不停息,拧身错步,一刀紧随一刀,连着三刀劈出,石砖上瞬间被犁出了三条触目惊心的沟壑。以花妖的身板,只要擦上一刀,恐怕都要被拍进地面里,只是这三刀没有一刀碰到了对手,每每都在毫厘之间错了过去。
谢真剑在手中,却隐而不发,为得就是看清对方的底细——不是刀法的路数,而是这烟雾幻影的门道。三刀之后,他已有成算,当下在第四刀斩来时,不闪不避,反手一剑直指对方咽喉。
果然正如他所想,即使不运灵气的剑未必能对这烟雾人形一击见效,先祖的幻影仍旧遵循生前习惯,面对这必中的一剑,下意识地仰头躲避。
如此一来,刀势中破绽立现,谢真一剑既出,却不像对方那沉重刀法般有来无回,而是自实化虚,下一刀又紧随而至。他在砍入地面的宽刀上一踏,烟雾凝成的刀背此刻竟如磐石般凝实,随着对方抽刀提起,谢真已顺势身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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