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地方本身是没啥可看,但这对他来说无疑还有些趣味。他甚至想,倘若他有机会亲手制得一件法宝,似乎镜子就挺不错的。
这个傍晚,他依旧与往常一样,带着入静时那万事皆空,又有些漫不经心的思绪,从镜中朦胧的视野望出去发呆。
当一个身影若无其事地迈入静心堂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接着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见鬼了,他心想。他入门已有好一阵子,平时勤修不辍,感官较常人敏锐许多,可即使如此,他也丝毫没有觉察到对方到来。
那是个身着红衣的少年人,他踏上堂前石阶,步伐不慢不快,接着径直向正堂走来。他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使得他的身影如同水波中的倒影,时而清楚,时而又捉摸不定。
若不是在镜中注视,孟君山都要以为他后面根本没有任何人。
然而,假如他与大昀紫镜中有一个出了错,那多半是他,不是镜子。此时此刻,他耳边又回响起了师父对于这面古镜的说法,他还没忘记,这面镜子是可以勘破幻象的。
他闭着眼睛,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不动一动,尽力装作还在入静的模样。而他沉在镜中的心神,正在略带惊恐地看着那不速之客站在他背后,用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的目光望向他。
一息,二息,三息过去,那红衣少年还是在原处静静看着。
短短片刻间,孟君山心中转过的念头如果写在一张卷轴上,在静心堂门口一甩,足可以哗啦啦地一直拖到山脚下。
这人未经通传就进了静心堂,十分不妙。毓秀山不说守卫森严,上面也住着这样多的弟子,还有掌门终日镇守,这家伙居然能直上主峰,一路进到静心堂来,光这幻术造诣就不是他能对付得了,更加不妙。
比这还大大不妙的,是他在镜中见到的对方模样。
这少年的打扮他在仙门中从未见过,发间的碧玉环如同雨中新叶,美则美矣,一看就是平时不常跟人动手打架才会这样穿戴……不对扯远了,关键是,他看到对方的耳际附有两片青碧的薄翼,一望可知并非人族。
他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见它们似绡纱剔透,向两旁斜斜凝定,既像鳍尾,也像羽翅,哪怕此间一丝微风也无,仍然如柔波般轻轻颤动。
第102章 千愁灯(五)
上山之前,孟君山早就听过许多山精野怪的传说,自己也亲眼看过几次。他一个走南闯北的凡人少年,胆大又机灵,碰到的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每回都能全身而退,运气着实相当好。
放在俗世中,这些稀奇古怪的经历足以让人吹到孙子辈了。他见过化形后与邻家妇人无异的狼妖,也见过被修士追杀,浑身狼藉奄奄一息的狐狸,在他心中妖族其实也就和凡人一般,有七情六欲,喜乐悲愁,只是可能会比较毛茸茸一些。
入门后,依照毓秀门风给他的印象,下次再遇到妖族就是刀兵相见。纵使如此,他还是觉得那些故事挺有意思,以至于去和师父掰歪理:“您说,斩除邪魔,也要知己知彼对不对。”
掌门:“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孟君山:“就是在想咱们藏书阁中有没有讲妖族的话本……我是说典籍?”
掌门:“……”
问完这话,他的面壁又多了几天。
门里其实确有这类书卷,也没有禁止弟子们借阅,他后来反省,大概是因为当时跟掌门讲话的语气太欠打了。
正因遥不可及,传闻才成为传闻,看得习惯了,也就渐渐失了那股跃跃欲试的趣味。孟君山曾以为那些世外异类已经没什么叫他惊讶之处,如今想来,他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他就这样满怀奇妙的心绪,悄悄打量这个不请自来的妖族少年。那绮丽中带着一丝森然的非人形貌,叫他难以移开目光,几乎忘记了眼下的处境。
只可惜他忘了,镜子还没有忘。
就在孟君山开始琢磨要兑什么样的青色来作画时,忽地感到目光微不可察地抖了一抖。
随着这一抖,他视野中顿时笼上了一层浓重的紫气,还带着些许血色,让他险些以为有谁照着他眼睛砸了一拳头。等他想起,现在他正是透过镜子在看时,不但没有松口气,反倒暗叫糟糕。
大昀紫镜在它的主人手上,不知破过多少幻术,除过多少妖魔。别看它如今平心静气地挂在墙上,好似个照看顽皮弟子的摆设,可论及当年,的的确确是见过血的杀伐之器。
谁能想到,在这毓秀主峰重地,还能有妖族送上门来呢?
孟君山一阵目眩,浑身灵气不受控制地涌向镜中。他与镜子心神相接,恰好给了对方一个借他之手施展的时机。
只消片刻,他竟然已觉气神两虚,大昀紫镜看着是丝毫不管他能不能受得住,也要给这妖族一个教训了。这般霸道做派,让孟君山从头到脚一丝都动不了,硬生生被按在原地,有苦说不出。
他心中不停念叨:镜兄,镜前辈,镜太爷爷,这来者既没伤人,也非恶客,总不能上来就打……打就算了,打之前起码也通个气吧,否则岂非胜之不武?
镜子根本没理他。它虽是法宝,实则并无灵智,是循着先主人那一缕争伐的执念行事而已。
孟君山身不由己,视线随着镜面移向那边,只见紫光凝于一处,正对准了那似乎毫无所觉的少年。
镜子毕竟是法宝而已,动起手来不像人,没有半句废话。霎时间,整座静心堂中照得上下通彻,一道凌厉的紫光已经朝来者激射而去。
那一刻,压在孟君山身上的束缚顿时消去,虽然灵气被抽去大半,至少手脚又重获了自由。
电光石火间,在他都没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就用最后的力气一个翻身,把那个红衣少年扑到了一边。
仗着片刻知觉,他堪堪抢出了毫厘之差的先机,那道镜子蓄了半天的紫光没有击中来客,而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后背上。
孟君山当即只觉被攻城槌碾了一下,刹那间排山倒海的冲击后,居然没有半点疼痛,反倒整个后背都麻了。
“……你在想什么?!”
被他挡开这一击的红衣少年毫发无损,几乎立刻就挣脱了他的手。孟君山站立不稳,外加浑身使不上力,一松手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时候他脑中转过一个念头:听他的语气,怎么好像认识我一样?
这会来不及想太多,虽然暂时别说疼,连自己胳膊腿都快感觉不到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哎哟了一声。
他忽然发现,原来用自己的眼睛也能看到对方了。和镜中幻影比起来,旁的都一样,只是少了耳边显眼的妖类标识,看起来与人族无异。
这会,他的神情可说是复杂万分,既像恼火,又像无奈,叫孟君山更加觉得他们或许是有什么渊源了。
他想都没想地问道:“这位,咱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对方干脆地回了他两个字:“住口。”
肯定见过,孟君山想。可是他怎么就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了呢。
那少年稍一犹豫,把他半边身子翻过来,低头察看他背后被紫光轰到的地方。孟君山被这么一翻,目光正好对上墙壁上的大昀紫镜,他愕然看到,往日紫气缭绕的镜面灰蒙蒙一片,甚至还现出了裂纹。
“镜子……”孟君山结巴道,“是你干的?”
“是又怎样?”少年冷冷地说。
孟君山:“你或许不会怎样,但我大概要完了……”
冷静下来后,他想到师父如今就在山上,等下过来见到这局面,当真不知要怎样收场才好。正茫然时,那少年似乎是将手按在了他后背,低声问了一句:“很痛吗?”
孟君山压根就没有半点感觉,他现在倒是知道慌了,心想他该不会是快死了吧。不管怎么看,他都实在还没活够。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他怎么就想也不想地冲了出去?
“好痛啊。”他干巴巴地说,“快要痛死了。”
少年:“……”
上一篇:怪谈?这个团宠文不太对劲
下一篇:返回列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