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华难得,但审时度势的眼光更要紧。”
孰料,一贯言辞冷锐的“道友”只是淡淡回了一句。顿了顿,他耳边又听对方说道:“说到底,才华乃是天生,改变不来。人活一世,要往何处去,却是自己选的。”
黎暄没有立刻答话。他的目光追寻着被风推过湖面的一片落叶,紧紧地抿着嘴唇。
最初与庆侯结识时,黎暄并没有抱有什么雄心壮志。
庆侯此人,有些沉闷木讷,他的幕僚可以为他出谋划策,却改变不了他的性子。本是诸皇子中的贤长,却被其弟梁侯抢了风头,除了延王的偏心外,他自己的为人处事也不能说无可指摘。
正因这尴尬处境,黎暄才有机会和他来往。梁侯跋扈,处事却精明,衡文乃是镇守延国的仙门,他自认将来要继承大统,因而格外小心,对待衡文弟子都十分恭谨,却不和哪一个人有过多私交,唯恐使山长对他不满。
庆侯则没有这么多顾虑,一来无欲则无求,二来黎暄也确实能当个不错的朋友。
黎暄把这当作一步不知有没有用的闲棋。既不愿屈从平淡,就什么都得试试。凭他当时的能耐,想拱庆侯进位,那是痴人说梦,要借此让自己在门中挣些资历,也是无从着手。
最多他也不过是想着,从这里熟悉了凡人俗务后,或许以后去到外面某座书院时能得些方便。按传统,山长的亲传弟子很少离开新宛任职,出外是一种冷落乃至处罚,但黎暄觉得如果能总领一座城中的书院,对他而言或许更能施展手脚。
不管怎样,都比在师父座下当个无人在意的摆设要好。
和庆侯交游并不十分为难,即使庆侯不是个伶俐人,不太会像许多凡人那样趋奉仙师,待人总归还是颇为诚心。再有,他自己是不太得意的皇子,黎暄也是不怎么得师父重视的弟子,这相似处境,自然而然让他对黎暄有些亲近。
虽然这破绽也是黎暄有意露出来的——难道真让他去别人身上找什么同病相怜?他可不觉得这算安慰。
就这么有来有回地相处下来,黎暄自认为他待庆侯也有几分真心。那时,庆侯受命去乐桑沿岸巡查,路上遇险,又被梁侯那一系暗中散播他是靠什么河魅野妖才化险为夷的流言,当时他就已经收拾行装准备去救人了。
没想到庆侯平安无事,甚至提前回了都城。他总算找到机会甩开门中绊脚的杂事,悄悄前去拜访时,却在侯府见到了一名陌生的散修。
“这位是救了我一命的游方仙长。”庆侯如此向他介绍。
黎暄第一眼就知道那个散修是和他相似的人。一样不甘于平淡,一样憎恨自己势孤力弱的处境。
散修戴着一副木雕面具,不以真容示人,行踪鬼祟,修为又寒酸,对于一个散修来说也不奇怪。他讲话时带着一点燕乡的腔调,掩饰得很好,黎暄也是听了很多才有所察觉。如此在意这种事,想必他在那妖族横行霸道的地界没少吃苦头。
若他生在延地,兴许就不会这样。倘使他曾经拜进的是衡文门下,现在该是个得用的弟子了,可惜他没有过这个机会。
这样想来,他黎暄的运道还是要好得多了。
怀着微妙的情绪,黎暄和这个散修算是认识了。他并不愿意叫对方的名字,盖因他觉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人,报出来的名号八成也不是自己的真名。
许多在延地的野路子散修都会依附衡文,以期让修行生涯更顺遂些。他们虽大多碍于矜持,不肯在明面过于奉承,但只要稍稍给双方一点台阶,事情总是容易办成。
这个散修也是一样,既不愿意折节逢迎,又想要和难得搭上关系的衡文弟子靠近。黎暄不冷不热地吊了他一阵,欣赏过了他的纠结后,终于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让他说出来意。
“你要卖秘籍?”黎暄重复了一遍。
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之情——哪来的胆子骗到我头上了,难道我看着像是很好糊弄的样子吗?
秘籍这种东西,在散修之间的交易里总是很吃香。修行法门通常是自家的宝贝,不是败家子,少有人拿出来卖,市面上常见的是简单精炼之作:丹方、药方、几卷注释心得、一门小小的术法……如果真材实料,买到手起码称得上有所得。
至于假货和没用的真货,那就太多了,像是各种“残卷”,洞府与遗迹的古图,还有宣称从某某上古门派中散佚、如今偶然被发现的修炼典籍;特别是最后一种,明知道很有可能是骗术,却还是有想捡便宜的傻子趋之若鹜。
名门大派那些新出外的弟子,就是这些卖所谓秘籍的散修最喜欢的买家。他们身家颇丰,经历又稍嫌不足,况且卖家们也不全是骗子,有时候一本古籍对散修没什么用处,却能丰富门派中的馆藏。如此种种,谁家弟子意外淘到了好东西,又有谁家弟子被骗得底掉,每回总能听到那么几桩故事。
黎暄此前没什么机会出外,但他也不只是闷头修炼,又通些俗务,对方这么一开口,他连后面的套话都能猜得到了。
果然,那散修犹豫着道:“……我只想寻个识货人,却不知道友是否看得上。”
黎暄挺想笑,但忍住了。他说:“既然道友如此说,想必是珍品了,可有摹本借来一观?”
那散修取出封紧的银筒,双手递上:“这便是原本了。”
直接把东西原样端出来的情形并不多,也不知道这家伙是骗术高明,还是没什么经验。黎暄取出帛卷,这东西看起来略有一些年头,但远称不上古物,至于内容……他不禁吃了一惊,竟然是一幅阵法。
阵法一道,莫测高深。仙门各派弟子多少都要习练一些结阵、运阵的法门,但这离“通晓”阵法之间仍旧隔着天堑。
黎暄也只学过门中统一传授的基础,对这份秘籍,他能看得出是一幅幻阵,不算复杂,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明显错漏,仅此而已。
不懂归不懂,他面上还是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的神态。余光看到散修也在紧张地看着他的反应,他轻咳一声,问道:“不知道友想以什么交换?”
散修早有准备,当即取出写好的单子,上面是一列灵草、丹药。没有什么生僻之物,黎暄扫了一眼就大致估计出来,总数不少,但一幅阵法也值这个价。
黎暄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这个散修,现在他知道了,这人可不是什么愣头青。他对这些秘籍交易颇有了解,开价也适当,明显做足功课。
转念之间,黎暄已经决定将它买下来。他要把东西带回门中,献给师父观看。
在师父已经不再指点他功课的时候,连拜见师父都要找个好理由,即使常常只是例行公事,他却不能就这么放弃在师父那里混个面熟的机会,一旦停下,兴许以后就真的只能站在角落了。
这份阵法就是个不错的由头,本来他也不擅长此道,就算走眼,也非学艺不精,倒是搜集典籍充实门中珍藏的心意不假。
……万一真的是被骗了,他也有的是办法去料理这家伙。
黎暄耐心地等了些日子,找了个好时机,带上东西去书斋谒见。
山长在闭关修行之外,指教他们还是有些耐心的,只不过也并不会将精力特别投注给那些不太起眼的弟子。见到黎暄,他照例勉励了几句,才拿过弟子献上的所谓“秘籍”观看。
黎暄有些忐忑地等着,等了半天,他也没听到一句师父的评价。
山长好像忘了他还在这一样,将薄薄一张绢帛展开在案上,皱着眉仔细察看。
这让黎暄有些被吓住,唯恐自己拿回来的是什么违禁物,他心里不停想着要怎么解释,直到师父回过神来,向他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黎暄连忙将事情和盘托出,细述了那个散修的形貌举止,至于庆侯在中间引荐的关系,则小心地一笔带过。山长倒不在意这些,说道:“只是个散修吗?”
“的确,弟子与他切磋过,这位道友的修为实在不入流。”黎暄答道。
山长点了点头,将帛卷收回银筒中,略一思索,从案上抬起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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