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过来,他们还见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陷坑。显然当初查探这里的人也考虑过机关密道,于是看到可疑之处就干脆挖开,不留可能藏匿的余地。
断墙沐浴在细雨中,如同凹凸起伏的伤痕。越向里走,瓦砾之间的深坑就越多,砂土混着积水,在那些坑洞里填入了淤泥,却无法掩盖这千疮百孔的痕迹。
“差不多整个王宫底下都被挖开过一遍了。”
长明并未因此失望,一处处耐心地察看过来,“甚至水井……也是,换我或许也会这么做。”
谢真绕过殿外那些奇形怪状的坑:“水井还有什么说道吗?”
“密道与井口相连,也是颇具古意的设计了。”长明解释道,“只是看这样子,前人也不像是有所发现。”
走在废墟间,能清楚地感觉到地面略有起伏。对于这样的一处宫城,显然不只是因为地砖没铺好,而是土地被挖开再填平的遗留。
“想想这件事,还真是离奇。”
这王宫被毁损的程度让谢真也开了眼界,“不但当年仙门与妖族没能发现什么,如今我带着天魔的刻印,依旧毫无感应——天魔的源头,真的是在这里吗?”
“除了这里,还能有什么地方?”一个没好气的声音在他们头顶说。
灰蒙蒙的天空下,大白鸟从一根残破的石柱上滑翔而下。看它的姿态,落下时仿佛会砰地一声,但它停在谢真肩上的动作又十分轻盈:“至于你没有感应,那也很正常,天魔诞生的地方又未必要有天魔的气息。你吃饭还要看是哪个锅煮出来的吗?”
“……”这个比方让谢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长明道:“看您这胸有成竹的气势,想必是有所发现了。”
“没有。”陵空断然道。
长明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也噎了一下,片刻后反问:“那你先前飞去是做什么了?”
“当然是想找线索啊。”陵空道,“先找到了不就能在你们面前摆摆威风?可惜,没这机会。”
谢真哭笑不得,问道:“那前辈准备的最后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陵空奇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有办法?”
谢真:“既然前辈指引我们来这里,总不会是毫无计划,只依仗运气好坏。”
“也没准就是有这样的莽夫。”长明凉凉道。
“你小子……”
陵空作势要给他一个千钧压顶,谢真连忙两手捉住。既要保持礼貌,又要表示出拉架之意,哪怕对于他来说,这也不是没有难度。
长明又道:“这笨办法我倒是知道。无非就是把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烧过去,不留下一丝空隙,不管那秘密是如何藏匿起来,一定会在火中现形。”
谢真吃了一惊,转念想,却又确有道理:“……恐怕除了你,也没人能做到了。”
别说琼城是灵气断绝之地,就是放在平常地方,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远不是所谓放把火就能解决的问题。
“是啊,不然干什么非要他来干活。”陵空道,“不就是等着这么一手。”
长明:“我怎么觉得,你还挺期待我们没能找到的?”
“谁不爱看放火啊?”陵空反问。
长明:“……”
谢真在一旁听着,不由得感到了这两代凤凰的差异。长明有时把放火挂在嘴边,其实是玩笑居多,他施术时总是时机恰当,极有分寸。
而陵空……就不好说了,他可能确实不嫌事大。
无论如何,最好还是别走到烧城这一步,谢真努力琢磨,但实在没什么头绪。
不知不觉间,等他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踏入一片荒草萋萋的废园中。
琼城周边颓败的景象里,唯有这里的绿意最为浓重。杂草肆意蔓延,不乏长到半人高的芒草、针茅,较之野外更加茂盛。
青藤爬满了倾坍的石墙,树上垂下枝条,草与叶,藤与枝,无不是密密相连,让这片绿色显得闷不透风,仿佛盖满了水池的藻苔,又或是一块干涸的污迹。
“这园子也被刨过。”长明看向草间一块长得像亭子顶的东西,“草木长势这样奇异,你还说没什么发现?”
“废话,奇异归奇异,你倒是给我发现一个看看?”陵空反唇相讥。
“这个就是御花园吧?”谢真四下看看,只看到了一些亭台的遗迹。
说来也是,他没怎么去过凡世中的王宫,御花园之类还是从话本里听到的更多,但他也有了个想法:“临琅既曾供奉修士,或许在园里也留有使繁花常绽的秘法,如今这草也长得特别好?”
陵空道:“都灵气断绝了,区区养花的秘法哪能维持到如今?”
“不用非得依靠灵气。”谢真说道,“譬如说花妖中的传承,有益花木的灵药比比皆是;再说,被秘法培植的花草凋落在土地里,对野草来说也是难得的好地方。”
看那些被翻起来的青石残余就知道,原本的花木肯定早就在挖地时被毁完了。当时的人大概也没有将那些残枝落叶彻底清理出去,而是翻完地就走了,很容易变成如今的情形。
当然放在别处,几百年来早就翻天覆地了,也只有这凝滞的地界里,才会有痕迹供人追溯当年。
长明:“很有道理。”
“没想到你也偶尔会说点像花妖的话嘛!”陵空则道,“书是没白看。”
谢真可不想回忆那昏昏欲睡的经历了,看到不远处又有个坑,随口道:“那又是什么被挖开了?”
不用走得太近,他们已发现那是个较此前见过的所有都更大的……大坑。
这似乎曾经是园中的小湖,但此刻往深坑之底看去,只有浅浅一层浮在淤泥上的混浊积水,不断在雨水下激起涟漪。
深邃的坑洞宛如髑髅上空荡荡的眼眶,整个王城中各形各异的废墟,都不如这一处那么让人浑身不痛快。
“连湖底都抽干了,翻得很彻底么。”
长明随手搓了团火扔下去,在半空中火焰逐渐黯淡,到达坑底时只剩一点遥远的亮光,扑地掉进积水消失了。
陵空则振翅越过湖面,等两人也跟过来后,指着旁边的一处废墟道:“这里曾有一座琉璃塔,说是临琅历代为星仪准备的的司祭之所。”
谢真一怔,听“那个星仪”的故事听了太久,都快忘记星仪原本是一种官职的名号了。长明说道:“果然已经拆的干干净净了。”
陵空示意的原本是琉璃塔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圈残垣断壁围绕。
这情形着实令人无可奈何,他们已经把宫城找过了一遍,再没有头绪,也只能走放火这条路了。谢真想得头疼,一时又看到这个干涸的池子,不禁道:“就算当初抽空了里面的水,这么多年下来,为何没有重新蓄起来呢?”
“原本这湖就是由人挖成,当年在临琅搜查的人又把湖底砂石全都翻开,成了现在这样。”长明道,“这样的池子通常有活水相连,如今源头却也已经阻塞了。”
“源头……”谢真若有所思。
陵空已经急性子地追问:“你是想到什么了?”
“瑶山的传承里,有一门将倒影与正体交换的法门。”
谢真回忆道,“虽看似小技,却并不只是寻常的障眼法,而是阵法的一种衍化。说来惭愧,我忘在脑后多年,还是前些日子在凝波渡,瑶山的古船从倒影中现身时,我才想起有这么一个法门。”
“没什么印象了。”陵空评价道,“花里胡哨的。”
“那就先把这个湖装上水试试。”长明毫不犹豫道。
谢真刚还在琢磨上哪找个水源去,那边长明已经动手施术了。只见两道近乎透明的火焰腾空而起,交错缠绕,将空中雨水卷进其中,逐渐汇聚成壮观的瀑流。
乌云之下,仿佛有个无形的漩涡通天接地,把雨水容纳其中,朝着园中的池子灌了下来。若是仔细看去,半空中仍然有水线纷飞,却是从低处逆流而回——原本落往城中各处的雨水也被磅礴的灵气牵引,一并汇入到倒悬的天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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