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暄道:“是了。值此多事之秋,为前驱者不应故步自封。山长以我为马前卒,我自要让他老人家使得顺手,用得称意。这些苦活不消景师兄去忙,他做他清清白白的大弟子就是,可他非要上蹿下跳,自以为是,辜负山长的好意。其实有些事山长不令他涉入,未尝不是为了他着想,你们这些……深受钟爱之辈,叫人羡慕不来。”
你们?孟君山心中微微一震,正对上黎暄的视线,只觉那目光中终于流露出再难掩饰的厌恶。这股恨意不只是对着不在此地的景昀,更是对着他的。
“孟师兄的运道,我一向以为是仙门中的第一流。贵派掌门对你青眼相看,任由你素日举止荒唐,也不加管束,不令你为难。”
黎暄轻声说道,他的神情越来越透出一股兴致勃勃的热切,仿佛这个能在孟君山面前狂言的机会令他欢喜不已,“郁掌门一片慈爱之心,连我也不免感动,就是不知孟师兄值不值得这番厚待,又要如何才能回报呢?”
孟君山冷冷道:“你大可再议论掌门一句试试。”
“不敢,不敢。”黎暄大笑着抬起手来,“是我失言了,孟师兄莫怪!其实我早可以向你明言,此般在延国上下的谋划,非只消我衡文之忧,更是解这天下之困,一子落下,大势既成,岂不是两全其美?我只是忍不住想多见识一会师兄秉正无私、大义凛然的风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讥嘲的笑容也随之凝固。只是片刻间,冷汗就顺着他额头滑了下来,他不由得用手按住喉咙,那手指上竟然很快地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孟君山未料到有这等事情,立刻就要上前察看,却见黎暄的目光向他这里一扫,似乎是发觉此事非他所为,那脸上很快绽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又是痛苦,又好像觉得可笑,其中还有着说不尽的快意。
廊外轻悄的脚步声不疾不徐,自远而近,来人也不叩门,径自推门而入。黎暄的脸色已是青白,近乎蒙上了死意,被那人看了一眼后,他喉中猛地喘出了一口气,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是我……多有冒犯……”
“出去。”来人只说了两个字。
本是此间主人的黎暄没有半句废话,也不敢再给孟君山什么眼神,匆匆施礼后便急步退出。房门一闭,屋中顿时只余死寂。
毓秀掌门负手而立,虽没有御使术法,但他所在之处,那森然冷意亦是如影随形。树影隔窗摇曳的厅堂里,宛如步入了数九寒冬,仿佛只要眨一眨眼,就会有雪片从空中飘落下来。
孟君山怔怔看着他,许久才颤声道:“……师父?”
【第六卷·完】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先和大家说句抱歉_(:з」∠)_
开这卷的时候也没想到能写这么长,本卷名《霜夜》,是揭示霜天之乱的历史,并将它与现世的延国线联结起来的一卷,有很多东西尽量想要压缩,但写着写着字数就爆炸了,篇幅规划这项超级短板我会努力在以后慢慢补全的TAT……
霜天线里,陈沧这个在大纲里躺很久的人终于被捞出来了,他和星仪、陵空之间的关系是开文时就在构想的底层设定(?)到现在也经历了很多调整,基本思路倒是大体没变,我觉得陈沧是个挺有意思的角色,不过想表达的已经都写在他的那段故事里了。陵空则一直都是个纯粹的(非)人,他时而感性时而无情的态度,源于他和常人不太一样的思维回路和情感系统。至于星仪,和上一卷一样也没有在现世线里出现过,但他遗留下来的影响到处都是,他当然是一个复杂的人,但是还是别去理解他比较好。
延国线里总是在迫害老孟,对他来说有些事情是痛苦但是又不得不去面对的,如果最后这一章看着有点混乱,接下来会有后续解释。把这一卷结束在这里也是给重量级人物小雪老师一个闪亮登场,至此所有人都已经不再隐藏在(作者故弄玄虚的)叙述迷雾之后,可以依次有序进场,开始打架了(……
小情侣的故事怎么写都写不够,不知不觉把他俩写得有点太合拍了,以至于谈上了恋爱就总是在闪别人……不过长明以前倾向于掩饰自己因为谢真离去而留下的严重阴影,而渐渐他也偶尔能向对方展现这些脆弱之处了,毕竟是很靠谱的大师兄嘛.jpg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卷,就算字数规划再失败我也不会再分一卷新的了(真的),希望尽量能有个bug少少的平稳体验。再次感谢一路看到现在的老朋友和新朋友,你们让我再最消沉的时候也能找到一点力量,非常感谢,爱你们!
第225章 昔往矣(一)
他常听见滴水之声,计量着时辰,一下又一下。
玉镜江畔的深宅大院里,富贵的尘俗气早把砖瓦门墙都浸透了,那只滴水钟却是真正的稀罕东西。它仿着郡府中庞大的刻漏而制,置于案上,鎏银铜瓶中立着碧玉桃花,水从花底一点点流进盘中,又再沿着瓶身的云纹攀上,如此往复。
这永不会减少的水流据说是仙术秘法,也使这座小钟格外不凡,仿佛有了这名头,就能与周围的一切凡庸区别开来。
他听着滴水声入睡,也听着滴水声醒来。傍晚余晖照在窗纸,常将泥金色的帷幔映得好似暖阳灿烂,秋虫鸣吟,凉风透过纱橱,万事都很叫人安心。他窝在帐子里,也没人催他去念书,不过阿媪会摸摸他的手,说:“小郎君的手总是这样凉。”
从小他就是这样一个叫人担忧的孩子,医师说他体内有股寒气,使得他脉弱体虚。有个老道士对他们家说,让这孩子试试拜师仙人,或许有法子让他好过些。可别说名门正派,那等游历的散修也不是好找的,何况这多病又娇气的小公子,托付给谁都不叫人安心。
家里将他千娇万惯,仔仔细细地养大了,阿媪对他尤其关切,她年轻时照顾小姐,小姐当了夫人,又再照顾小姐的儿女。他对阿媪的印象很清晰,记得她脸庞丰润,胳膊很有力气,小时候总被她抱着走来走去,长大些后她就牵着他的手,让他自己走一走,说多动动会健壮些。
那天阿媪最后一次搂着他躲在柜子里,他被那宽厚的肩膀压得喘不过气,血腥味充斥着鼻端,妖魔在横尸遍野的府邸里飘来荡去,戏弄地搜寻剩下的活人。
他听着鲜血滴落之声,一下又一下。
不知多久之后,有人把他从柜子里抱了出来,那不是妖魔,虽看着和江湖上的流浪客没什么差别,但那确实是个真正的“仙人”。仙人怜悯地看着他们,他抓着阿媪的手,那气息已绝的人仍然温暖,而他自己的手却还是像死一样冷。
仙人给此间善后,告诉他妖魔虽被驱走,却未死去,或有后患,何况这地方也不能再待了。仙人不轻视他年纪小,和他认真分说:“我看你颇有天赋,我一介散修,恐怕不能把你教好。或许我能把你找个门派托付试试,就是不知能不能成。”
他一拜到地:“恩深难报,请仙长容我跟随左右。”
仙人左想右想,还是把他收下了。“先说好啊,我可没收过徒弟,你跟着我,只能边打下手边学……那以后你就是我座下大弟子,起了名字没有?”
他答道:“我名叫郁雪非。”
师父倒也没有自谦,他是个学了一身杂七杂八技艺的散修,样样都不怎么精通,不过行走世间,诸般杂学也自有用处。郁雪非跟在他身边,日日笃学不倦,那勤勉的架势常叫他师父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懒散下去。
学起了术法后,他天生那一股冰寒的灵气得以疏解,让他病体日渐恢复,几与常人无异。师父嘴上不说,心中其实很在意没能给他找一份最适宜的功法,耽误了他的天赋,有段时间经常四处奔波,碰碰运气,就在这路上,一场初雪落下时,他们捡到了谢诀。
那也是个受妖魔所害的可怜人,师父收下他时有点犯难:“你比小雪还大呢,又是拜师在后。”
谢诀顶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冲着郁雪非笑:“不然咱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师兄,你管我叫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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