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谢真,他也有他需要直面的对手。
进城后,他本想直奔另一半阵法所在的书阁,但他很快见到了盘旋在上方天空中的东西——他也形容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还是因为有天魔的权柄带来的视野,他才能隐约看出对方的轮廓,那是一团随着灵气的漩涡而席卷呼啸,夹杂着冰雪的寒风。
它变幻莫测,与星仪的天魔化身颇有共通之处,可是对于见识过各种“星仪”,乃至对天魔的本质有所了解的谢真而言,它又和星仪大有差别。就像是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魂本质,正在与天魔化身互相吞噬溶解,纠缠难分。
谢真观察片刻,实在搞不清门道,索性用剑开路。他隐去身形,万一有新宛的凡人正探头看天,希望别被上面大打出手的情景吓到,不过剑光很难遮蔽,只能说聊胜于无。
觑准时机后,他上去一剑,直斩当中尚未相融,排斥最为激烈的位置。这一击正中痛处,无定形的寒气也因此散乱,空中的霰雪好似伤口迸出的血迹一样纷纷洒落下去。
直到此时,它仿佛才察觉到了来者的威胁,缓缓流动的形态朝着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谢真紧皱眉头,这一剑探出了不少讯息,他知道这团缥缈庞大的寒气里并无一个清晰的意念,只有迷惘的本能,不同于天魔那种本来空无的混沌,这种本能并非自然,更像是受到侵蚀的结果。
另外,这游荡在新宛上空的轮廓,正体还潜藏在下方书阁的阵法里,天空中的却是它映出的照影。说是影子,其实不仅仅是虚幻之物,它实打实地能散布风雪,挨上一剑也会受创,不难想象,两下此消彼长之后,说不定这道寒影会化作最后的真实。
谢真来到新宛之前,原本做好了见到一个怒火滔天,绝不和他讲一句道理,准备与他殊死相对的毓秀掌门的准备。更糟的情形下,可能这个掌门还是星仪版本的……
和星仪斗了这么多次,他知道对方纵有天魔之利,也并非无所不能,郁掌门修为深厚,不见得就会着了星仪的道。只是星仪常常谋定而动,如今横亘在新宛和衡文之间的阵法就有他的暗中设计,这家伙又惯会利用他人心境的缺憾,谢真也没把握会面对怎样的情景。
但是他还是没预料到这个局面。这片浩荡冰冷的寒影,确实令人联想到毓秀掌门的所修的术法,然而谢真却察觉到了当中不属于星仪或是天魔的,无法错认的一缕缕妖气。
这实在是邪门到家了,谢真想得头疼都想不出这东西是怎么回事,要不是长明还在忙着,他真想请来对此事最权威的凤凰重新鉴定一下,看看是不是他自己的感应出了毛病。
奈何事情紧急,就算是星仪的阴谋,也得见招拆招。谢真挥剑封住天空中寒影的反扑,背对着地面急坠,在半空中给了书阁的殿顶一剑让它整个飞出去,那座阵法就在下方。
那里此刻是一片深寒的混沌。雪雾昏曚地笼罩其上,无数冰冷的尘埃在当中飘转,阻隔了外界的窥探。就算没有这层遮蔽,也不容易找到阵心,不过谢真自有办法。
他调运起天魔的感应横扫过去,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某个地方对他最为抗拒。空中的剑势稍稍一斜,正将其锁住,接着便是直取而下。
剑光破开重重遮蔽,找到了悬于阵心中央的一缕神魂显象。金砂盘绕在一块棱角锋利的坚冰上,一粒粒深刻镶嵌其中,看起来已如附骨之疽,难以分离。
不过谢真只看结果,既然象征着天魔化身的金砂还没有侵蚀过甚,未能稳占上风,他也不迟疑,剑光一挑,就要将那条金砂锁链撬出来。
这一剑融入了他此前对阵星仪的诸多经验,原以为是十拿九稳的精准,但一击下去,金砂被挑出来一半,近旁的坚冰也应声而裂,带出了一串碎片。外表看去透澈无暇的冰面下,冻结着枯枝和尘土,以及自内向外延展而去、数不清的细微裂痕。
剑上银光夺目,将被它斩落之物尽数吞没。记忆与思绪在刹那间冲刷而过,仿佛江水化冻,浮冰在激流中相撞,雷声阵阵。
谢真恍若未觉,神色不动,又再挥下一剑,只是好像目光被白雪刺痛一样,略微敛起了眼睛。
第264章 别梦寒(五)
“我走啦。”
谢诀背着剑,才要出门,师父向他丢了个斗笠:“要下雨的。”
“这天色好得很啊?”谢诀探头朝外看了看,晴空湛然如洗,“还得是师父,我可算不出来。”
他拽了拽麻绳的结扣,把斗笠也挂上。此地离燕乡已经不远,时有妖族只是稍作遮掩,就泰然走在街上,这里的修士也多数不去刻意显示自己的来历,即使运用避雨的术法,也入乡随俗地打起伞,穿戴蓑笠。生活在凡人之间,他们不再泾渭分明,倒是不约而同地融入俗世,保持含混的默契。
师徒三人旅行到此,暂居在江畔一座竹屋里,闭上门修行,打开门便是山水风光。郁雪非显而易见地不习惯这种修士和妖族混杂的氛围,只是他从不多说什么。谢诀则适应得很快,一手包办了俗务,到处溜达着长见识,没多久就混得如鱼得水。
师父知道这个小徒弟有分寸,放任他自由来去,这次补充制符用的材料,也是派他跑腿。临走前,谢诀想起来,又道:“城里那家老字号,带些点心?糕饼?”
“我不用。”师兄总想强调自己不是小孩子,不喜欢零嘴。
“薜荔糖。”师父这个年纪想吃啥就吃啥。
谢诀应了声,院门往回一荡,人已经跑了。离开后,他那轻快的影子好像还留在廊檐边。
郁雪非照例还是看书,修行,捏一颗丸药当饭吃。竹屋里清净,帘子筛进一丝丝灿亮的日色,师父一会在院子里煮茶,一会去外面晃悠,直到午后才背着手进来,叫他出去走走。
这几日,郁雪非早就感觉师父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在犹豫着什么。师父和他走在江边的柳影里,四下无人,水上波光粼粼。到了一处树荫下,师父慢下脚步,对他说道:“你家里当年之祸,为师这些年也有在托人打听,近来偶然得知一事,想来想去,还是要叫你知道。”
郁雪非心头重重一跳,被冻结的创痛又汩汩流动起来。师父顿了顿,说道:“你族中祖上曾有过一名隐姓埋名的妖族……就在你这一支。”
郁雪非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响。师父见他脸色苍白,放缓了语气,慢慢与他说:“你想必也没有听过,数代之前的事情,于凡人而言过去太久,再说中原地界,和妖族有所沾染,定要尽量遮掩。那名妖族因伤而病,早已离世,我也是机缘巧合下联络到她的一个旧识,才知晓此事。”
“那……我身上,也有着妖族血脉?”郁雪非颤声道。
师父看他似乎站都站不稳了,从把他收入门下以来,这名弟子一向心性坚毅,不愿示弱,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这样大受打击的样子。
他就是怕这孩子想不开,才会踌躇再三,见状他拉着徒弟坐在水边的石阶上,和缓道:“妖族与人的子嗣,只有少数情形下会血脉显化,继承妖族一方的禀赋,此外大多与人无异,仅留下些许妖类的特质。若是如后者这般,再往下一代,这些许痕迹也都会消泯了。”
郁雪非怔怔道:“师父是说,我家中先祖,就是这后一种情形。”
“定是如此,不然也不会无人知晓。”师父说道,“因而你不必想太多,这种过了数代残留的一丝血脉,早就不算什么了。你如今是修士,不要像那凡夫愚人一样,被偏见所囿。”
郁雪非垂着头,默然许久,才道:“即使隔了几代,残留的血脉是否仍然有可能显化出来?”
师父无奈道:“你师父我就是个江湖散修,这可是真就不懂啦。”
虽然他是在打趣,放在平时,郁雪非也会一板一眼,认认真真的应答。只是这会儿看得出来,对方已是方寸大乱,顾不上什么礼节了。
郁雪非干涩道:“弟子幼时的寒症,总不会全无来由,既知此事,想必就是这血脉的缘故吧?因为妖血……才会在修习冰寒术法时进境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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