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谢真有些怀疑,衡文书院召集这么多散修,怕不是知道遗迹里有什么风险,准备拿这些人来垫脚的。如今看来,似乎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
戴晟取出一卷丝绢,向空中一掷,挂在他们进来那条裂隙的门边。他指尖在空中虚划,丝绢下面的墨点延伸出六条细线,接着停在原处,不再上升。
随后他将一叠绣帕分发给散修们,帕子上正与绢布一样,呈现出分毫不差的墨迹图样。
戴晟言简意赅地讲了讲这东西的用法,它会将每一组探索者的足迹记录其上,判断一条路走不下去时,他们只需运使术法,便可在墨线的尽处打个结,标示出来。
谢真掂量了一下,这东西看似简单,其中应该用了不少昂贵原料,附着的术法也十分精巧,可见衡文书院下了不少功夫。
他还留意到,这些散修要么是独身一人,要么是两三人结伴,刚好分出六组,这应该也在计划之中。霍清源与那两个披斗篷的人则不算在其内。
如此,万事俱备。
在众人的注视下,城主深吸一口气,拿过侍女递过来的匕首,在自己举起的手臂上用力一划。
这一刀没什么花巧,实实在在地砍了个大口子,谢真也被她这股狠劲惊了一下。鲜血飞溅,她痛得五官扭曲,把匕首往地上一抛,用手蘸着血,涂在墙壁上的刮痕中。
侍女立刻拿着药布上来盖住她的手臂,但短短的一瞬中,谢真仍然看到她的手上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光是看到的,就有不下四五条伤痕。
石室中寂静了片刻,随后骤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下一刻,那六面歪斜的墙壁犹如沙土一样风化剥落,坍塌般地现出可容一人通过的空洞。石屑簌簌洒落,洞口边缘又如犬牙交错,内里更是仿佛深不见底,在灯火照亮的尺许方寸以外,只剩下无尽的幽暗。
在众人都神色各异地盯着这些门看时,长明已经毫不犹豫地选了扇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其他人:“……”
这二话不说就是冲的气势,怎么说,实在是有点愣头青……
等到看到这人的同伴也没有半点迟疑,举步跟上时,他们甚至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瞻前顾后了。不用戴晟多说,他们也逐一走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
甫一踏上暗道,脚下那粗糙的触感便提醒他们,这里并非是人力修建的道路,而是山洞之中。
山壁逼仄,走起来也不算很舒服,但他们的步伐也未曾慢下来。一进门,刚走了几步,前面就是一个转弯。
这时身后的亮光已经极其微弱,谢真还能差不多看清,再向前估计就不行了。他正想取出一张明月灯的阵符,那边长明已经唤出了一小团火光,飞过他自己的肩膀,悬在谢真面前。
火光橙红,色泽十分讨人喜欢,好似一只橘子,边缘跳跃的火焰又有些毛蓬蓬的。以前常见长明玩火的谢真不禁微笑,伸手托住火光,只觉掌心中一阵温热。
接着,火光忽然在他手中变幻成一朵花苞灯,模样特别眼熟,刚还见过没多久。
谢真:“……”
他一把抓住这团火,往长明的后背上丢了过去。还没碰到,火光便一分两束,左右迸散开来,重新聚合成一只雀鸟的模样,绕着他飞旋来去,最后停在他手上,乖乖躺下不动了。
谢真:“专心看路,别玩了!”
有些人看着一本正经,捏起小胖鸟来怎么比谁都熟练。
“路有什么可看的。”长明在前面说,“什么暗门,密道,只有一个入口,每日都会改变方位……说得似模似样的,但你能相信这样庞大的机关真能存续六百年之久依然运转如初?”
谢真:“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
说着他就想再去摸一下岩壁,不防长明忽然侧过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没让他碰上去。
接着他松开手道:“我看还是别碰为好。”
谢真:“这山石有什么凶险?”
他举起手中装死的小鸟灯,上去照了照,实在也看不出哪里不对。长明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边道:“若我猜得没错,不是凶险,而是让人讨厌。还记得刚才那个有七面的石室么?”
“现在想来,歪的有点不同寻常。”谢真忽然醒悟,“说是七面,其实更像是个八角的房间,被削掉了一个角吧?”
他们进来的裂隙位于一面短墙上,因而觉得房间左右不均,格外怪异。可假如排除那些歪斜的尺寸,把最长的那面墙补齐,形状便会大致回归一个平常的八角。
而长明选的这条路,正是最长的墙上那扇门。
“八角缺一,是种早已失传的布阵法门。”长明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此处并非阵法,仅仅参照了图案。临琅古国的年月,有一种建造法式正是八角缺一,由来已不可考,但就如同缺角是阵法的阵眼一般,依照这法门挖出来的屋子,缺角也常常就是关键所在。”
谢真来不及感叹他对阵法的精研,奇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挖出来’?”
“是。”长明语带一丝笑意,“这名为七绝井的框架,正是用于墓室之中。”
听了这话,谢真顿时十分别扭。
“说了半天,衡文书院挖的还是别人的墓。”他蹙眉道,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平常的墓里,怎么会有用血脉开启的机关?”
长明:“如果里面藏着留给后人的遗物呢?”长明说。
“难道这处墓室的主人,是逢水城主一脉的先祖?”谢真立刻明白了,“这倒说得通。”
“不无可能。逢水城翟氏的来历,你可有什么印象?”长明问道。
谢真摇摇头,旋即想起他摇头长明也看不到,便说:“不晓得。”
长明:“难道当年那位城主,没有与你聊起过这些往事?”
“不曾。”谢真道,“大概是我让人生不出谈兴吧,不像你,才见了一面就听了不少轶事。”
长明:“……”
谢真诚恳道:“可见虽然这张脸变的蛮横,长明殿下的气质还是足可信赖的。”
“不是这样说的……”长明无奈道,果断扯开了话头,“这处遗迹就在逢水城左近,不大可能是巧合。”
“接下来多半还有要用得到城主的地方。”谢真也说回正事,“你有什么打算?真要老老实实去找那个入口?”
“找是要找。”长明道,“罗盘自从进入山中,已经不能指明方向,我们应当已经在秘境附近,或者这座山就是秘境本身了。如今又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先看看这墓中会有什么门道。”
“别的记载也没有么?”谢真奇道。
他还记得,寻找位于白沙汀的第一处秘境时,除了用于寻路的罗盘外,长明多少还是握着一些提示,虽然不见得都有用就是了。至于石碑前辈,进山之后他早就试着呼唤过,一如既往地没得到回应。
“依我的猜测,陵空对这处秘境似乎有些不喜。”长明沉吟片刻,答道,“与白沙汀的洞府不同,这里或许已被弃之不用,记载全被销毁,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又用于承接了一处封印,大约是因为地脉的特殊吧。”
“不高兴就把记录都烧了?”谢真想了想,“好像还挺像是陵空的风格。反正愁掉毛的是后人,他又不管。”
长明沉默了片刻,道:“不会掉毛的。”
谢真差点笑出声,连忙严肃了表情:“只是打个比方。”
他手里的小火鸟也一骨碌坐起来,狂拍翅膀。谢真只好上手捋它,捋着捋着忽然想起,这鸟明明是长明搓出来的,闹脾气也不是它自己的事情啊……
他正要说话,长明放慢脚步,然后停下:“到岔路了。”
山洞中左右上下都十分狭窄,谢真被他挡住,啥也看不到。他这次乔装时身形没做什么调整,比长明低上那么几寸,现在感觉就仿佛被一面墙堵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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