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暄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度过在书斋中等待的时间了,山长门下亲传的师兄弟们来来去去,他甚至不清楚师父究竟是何时转危为安的。最后还是景昀想起这还有个师弟,特意出来告诉了他一声,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又道:“回去歇着就行。”
“不用。”黎暄轻声说,“师兄弟们都费尽苦心,我却只有在这里枯等,如今正应该去照顾师父,略尽绵力。”
“那你去吧。”景昀累得东倒西歪,随口答道。
再次见到山长时,他正入静修行,从外表丝毫看不出之前经历的艰危。黎暄压下所有念头,和师兄弟们一同轮流值守。
不知过去了几日,黎暄正独自一人守在帘后。他跪坐在门口的蒲团上,低头望着那素绫上的暗纹,不由得思绪游走。
在延地各处的书阁中,或许能找到许多织金描银的华美蒲团,而眼前不怎么起眼的这一只,因为有幸能放在山长的书斋里,便与同类区分开来,有如云泥。
“……上前来。”
耳边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黎暄猛地抬头,正看到总是闭目的山长睁开了眼睛看着他。
近来山长偶尔也会苏醒,只是朝旁人吩咐下去几桩门中事宜,还从未和黎暄交谈过。黎暄也不知该激动还是紧张,连忙趋前。
山长自闭关之后,声音就十分嘶哑,听着让人觉得自己的喉咙也像是吞下了枯枝一样难受。他问道:“卖古籍的散修,近来动向如何?”
这飞来一问,让黎暄一时间都没回过神来。师父对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弟子,也不是说自己,竟然提的是那个散修?
旋即,黎暄突然心中巨震——在此之前,他从未深思过师父修行受挫的缘由,盖因他早就知道师父常常在研究衡文留下来的各种秘籍;可是这个时候提起那散修,难道正是他带来的什么典籍秘卷,才导致师父走上歧路,身受重伤?
这可怕的猜想让他脸上顿失血色,这失态被他师父也看在眼里。山长疲倦道:“莫要多想。此人送来古籍,多是文卷,无关修行法。”
黎暄这才从那攫住他的惶恐中挣脱,背上冷汗也冒了出来。山长又道:“那些文卷驳杂,却不乏启迪之功,此次虽失利,以后从中未必不能寻到真解。这人即便无法招揽,也不要开罪了,以后有什么古籍拿来,全盘收下就是。”
听师父的意思,似乎是从那些古籍中得到了思路,试图推演修行,才有眼前的祸事。黎暄本以为要被问责,没料到师父并不介意,他摸了摸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玉匣,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先前这位道友带来一件重宝,是以密文写就的阵法古卷,本想献给师父阅览,但……”
山长打断他道:“拿来看看。”
被师父不容拒绝地看了一眼,黎暄只得把那些担忧影响师父休养的劝说都咽了回去。他从匣中取出丝帛,双手捧上,山长就着他的手端详了一会,又伸手取过,陷入深思。
屋中药气缭绕,黎暄不由自主地屏息静默。许久,山长忽道:“匣子拿来。”
黎暄不解地递上了空匣子,见山长伸手抵住匣底,术法的灵气乍现,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精巧机关,本来不过一指厚度的匣底如莲花绽开,细薄玉片簇拥之中,赫然是另一卷折起的绢书。
看到黎暄目瞪口呆的样子,山长解释了一句:“开启之法在密文中。”
他将暗层中的绢书也仔细看过之后,长长叹了一口气。黎暄小心道:“这位道友将玉匣交给我时,曾说这是古卷其中一页,那藏在机关里的莫非还有其余部分?”
“两下合起,就是完整的原本。”山长睁眼答道。
黎暄吃惊:“他就这样把全本奉上了?”
“此物确实贵重,况且,非衡文中人,想来也难解其妙。”
山长沉吟道,“……他想要的回报,必定也不那么简单。”
*
“道友,这些古籍的来历,我此前确实是用了托词掩饰。”
侯府园中,端坐在黎暄对面的散修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承认了,“那些都是我家传秘卷,先前试探,只是想知道如今的衡文是否还有器量,容得下曾经的异见。”
黎暄不动声色道:“失敬了,不知道友这一系源自何处?”
“祖辈正是有着古时衡文的传承。”
散修向着北方遥遥一拱手,说道:“师祖曾是古衡文阵法大家,流落在外后,代代推演一部遗落的阵法,直到先师一代,终于得竟全功。然而这无名阵法,本是衡文一部古阵中的副阵,唯有献于衡文,才不算埋没了它。”
“诸位一片诚心,天地可鉴。”黎暄作感慨万千状,“道友将先祖心血归还,衡文受此恩惠,真不知要如何报答。”
散修正色道:“师祖的夙愿,无非就是认祖归宗,重回衡文门下。”
果然如此,黎暄心道。山长对此有所猜测,觉得这散修得到的古卷可能来自在古衡文分崩离析时出走的某个弟子,多年下来,传承逐渐残缺,因而此人修为不济,却在阵法上有些出众见解。
他欣然道:“衡文不曾有过半路收徒的先例,但为了道友,我也会恳请山长破例。”
“你误会了,并非是我想拜入衡文。”散修摇头,“我蒙受先师恩德,不会转投他人门下。先师将阵法推演完成,不为自己,只望衡文能承认师祖当年的功劳,让师祖的名号重回门派,位列文德堂中。”
黎暄瞠目道:“文德堂?……道友,你可知文德堂是什么地方?”
“能名列其中的,无不是衡文一门中光耀史册的贤人,如今更是只有去位的山长才能得以列入。”
散修答道,“但我确信师祖的功绩,足以在其中有一席之地。”
作者有话说:
星仪的话术一套又一套,为防止旁观视角的大家看晕,特对其进行事实核查:
1. 朋友、师父、祖师,都是虚构,是星仪根据“衡文当年学术争端有人出走”的史实编出来的背景
2. 前面提交的衡文历史资料古籍,是他自己编的,区区造假手到擒来一天写五斤
3. 这次的戏肉部分,显然也是他的研究成果,还融入了他对旧衡文的丰富了解
4. 他的唯一目标就是借壳上市,其他的全是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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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昔往矣(七)
檐外夜云巍巍,与月色一同压低,才停了不久的细雨又潺潺而落。隐约的远雷之声,仿佛相隔万里,即使是令人心魄摇动的震鸣,传及此地,也只听得几下闷在水里似的咕咚咚的余音。
孟君山侍立在侧,茫然望着书案,纸上那“晖阴”二字好像忽然缠成了几缕他认不出来的墨迹。雨声中,郁雪非缓缓道:“在你心中,世间对山川道法造诣最深的是谁家?”
“我毓秀自当是天下第一流。”孟君山不假思索道。
郁雪非道:“还有呢?”
这下可叫孟君山犯了难,他心中闪过几个名字,都觉得不是师父想问的。
郁雪非没有等他的回话,放下笔,自己答道:“是王庭。上古时,凤凰筑慧泉以节制天下灵气,这改天换地的手笔,无论其法门有多少传世,同道之人至今依旧难以望其项背。”
孟君山心想,这倒是理所应当。王庭慧泉在今日,已经形近传说,仿佛永世不变,几乎让人忘记它也是被人造就。
“世间灵机如水,往复轮回。”郁雪非说道,“盈昃之期,潮涨潮落,山川中地脉相连,又似江河奔流。昔日的凤凰想要干涉这天道循环,施以妙手,只令王庭三部受其恩泽,看似于大局无碍,但是……平衡就是如此被打破了。有第一个,就有后来者。”
他看着文卷上墨痕未干时的一点微亮:“我们也是后来者。毓秀门中素来有构造地脉的研究,霜天之后,阵法渐趋完善,这是历任掌门才能得知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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