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对这些,他总是不怎么明白,也不会试图去领会。这会他却忍不住问:“这位先王有没有找到他的知心人?”
“至少按照书中写的,确实如此。”长明道,“王庭中有一座琴台,是他为出身渚南的夫人修建,内里布置都是渚南的习惯,以慰藉她思乡之情。”
“琴台啊……”谢真恍然,“有次路过,奉兰领我进去看了。”
一听到这个,长明微不可察地有些紧张:“他怎样讲的?”
“就是转了转,那里现在似乎没有人住。”谢真道,“不过我仿佛记得里面陈设,看起来与中原那边没什么差别。”
长明:“琴台的布置会依照每一任主人的喜好变更。你看到它如今的样子,是因为我的母亲来自中原。”
谢真立刻明白了琴台的意义,这大概就是历任王后的居所了。
现在没人住,也是因为长明尚未成婚。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他忽然不太有兴致继续问下去了。他举起灯,又换了一处照过去,这次现出的却不是字迹,而是用几笔勾画出来的一个轮廓。
小小的人形侧躺在地上,头上顶着一团火,那百无聊赖、悠闲又有点气人的神韵,被寥寥数笔画得十分传神。
长明:“唔,这个我就猜不到是谁了。”
他们又看了不少留言,看来那些在这里守夜的先祖们,不但有心情想烧鹅,写情诗,还有工夫在这里画点画,写篇小短文什么的。谢真不禁颇为怀疑,他们到底有没有在里干正事。
看了一阵,他们又在石台前坐下,不着边际地说些闲话。谢真摸了摸提灯的底,这光显然不是普通火焰,灯座只有一点暖意,不算很烫,他于是把提灯放在膝上,让它继续亮着。
讲了许久,他越来越困倦,不知不觉头就歪了过去,一手握着灯柄,靠在长明肩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愿得连暝不复曙,一年都一晓”:出自南朝乐府民歌,词中希望长夜不尽,与恋人永不分离,此处引用也是类似的含义。
第53章 灯烛光(四)
谢真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
不过他倒没有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套了麻袋,又或者是被埋回了土里之类。就在他身旁,有一处热源与他互相依靠,那温暖熟悉的气息犹如云雾,将他环绕其中。
一室静寂中,就连呼吸声也轻不可闻。谢真不期然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山间风凉,不像此处没有半点光亮,那夜虽无明月,却有星河横过天际。
少年靠在他身边沉睡,盖在肩上的外衫有几处被火燎得熏黑,银丝金线的织绣在微光下明一块暗一块,好似羊群啃过的草地。
他半睡半醒地盘算着明日如何下山,下了山又要往哪边走,陆路还是水路……越想越清醒,他百无聊赖,歪头看他的旅伴。长明睡着的样子有种平时难得一见的天真,眼睫低垂,眉头舒展,说不定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他想,大概没人能讨厌这样一张熟睡的脸。而世人看到的总是他出身所代表的种种,恐惧那曾有赫赫威名的血脉,轻蔑他们如今的衰微,又忌惮他们是否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让他远离这名祈氏后人的声音何止一二,相比灵霄至少还算诚心的劝诫,那些阴阳怪气的讥讽,更是听得他耳朵长茧。你应当洁身自好,谨言慎行,爱惜羽毛——他又没翅膀,爱惜什么羽毛?爱惜一下长明的羽毛还差不多。
在他心中,长明从来都与那些全无关系。他是一道不问来处,跳脱明亮的火焰。
长明:“醒了?”
谢真回过神来,道:“我睡了多久?这里也看不出时刻。”
“还没到时候。”长明答道。
“且慢,”谢真忽觉不太对,“灯怎么灭了?”
长明:“如今已经不用点灯了。”
即使还不不能视物,谢真也发现自己右手握着灯柄,仍维持着睡前的姿势。为了防止灯从他手中滑落,长明的另一只手也搭在灯柄上,与他五指交叠。
谢真:“嗯……你一直醒着么。”
长明:“姑且算是。”
谢真:“提灯人睡着了怎么算?”
长明:“无所谓。人在就行。”
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手。两人就在黑暗里默默地坐了一会,长明忽道:“天亮了。”
谢真随着他的话抬头望去,正看到一缕光从上方掠过,在茫茫黑暗中映出一道似有若无的亮痕。
昨夜进来时四下漆黑,提灯仅仅能照亮他们身侧,因而他不清楚这里究竟是怎样的。直到现在,看着那道光在墙壁上留下一个渐渐变白的亮斑,他才意识到,此处是一个比他料想中还要宽广的殿堂。
他站起身,长明示意他转头向后看。就在那束光被截住的地方,有无数线条正在那面墙壁上由暗到明,一点点亮起。
随着晨光照入,遍布在那里的纹路开始闪耀。谢真曾见过越地的纷纷枫叶,也见过山谷曲水边遍地的灿烂野花,但眼前这仿佛从玉石中生长出来的赤红,全然是另一种色彩。
仿佛连天的烈火,无声燃烧。
倘若换个人来看这壁画,说不定会被这几可乱真的火焰吓到。仔细看去,那些线条并非如实描绘,只是状似随意地堆叠在一起,足以叫人感受到那触手可及的烧灼。
站在这样一面高墙下,让人觉得好像随时会被滔天的烈火自上而下吞噬,烧得灰飞烟灭。这座殿堂固然修建得十分庄重,可从这幅锋芒毕露的壁画看,不难想象当年的祈氏王族是何等矜骄。
谢真看了许久,叹道:“这叫我想起了一件东西。”
长明:“什么?”
谢真:“瑶山,剑碑。”
瑶山上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石碑,是从祖师开宗立派起就立在那里的。古物有灵,历代唯有剑法臻于大成的门人才能在上面留下剑痕,若是修行不够,连片石屑都碰不掉。
据传上面纵横交错的剑痕中,也有祖师的手笔,不过隔得太久,现在也分不清哪些是祖师的了。新留下的那些倒是好分辨,与先前的拓印比对一下就行。
谢真曾在剑碑上留下六道印痕。他的第七剑始终没有想好,总觉得缺点什么没有勘破,拖着拖着,就再也回不去了。
常有来自四方的剑修前往瑶山,在剑碑下参悟,碑上剑痕的拓本也在天下流传多年。虽说真正悟出什么东西的人寥寥无几,但那些剑痕确实不是随手划的,越是精通剑技者,越能懂得它的可贵。
“剑碑上的痕迹,有剑意蕴含其中,因而才会让人从中参悟。”谢真有些怀念地道,“这面墙上的画,不是对于火有着超乎寻常领悟的人,决计画不出来。”
长明:“正是一位先王所作。”
谢真:“果然。要不是你们先祖的手笔,我才要觉得奇怪。不过,这与剑碑还有一处不同。”
他走近了几步,上下又看了一遍,道:“作这幅画的人确实懂画,单看线条也是难得的佳作。至于剑碑,说白了就是一堆横七竖八的杠而已。”
长明:“……”
很有道理,简直让他没法接。
“我们是不是在石台上也见过一个画出来的图案?”谢真忽然想起,“头上顶个火的那个小人。”
长明也记得:“有这回事。你觉得这出自同一人之手?”
谢真:“倒也不一定,精擅丹青的王族也许不止一个。”
“以我的了解,没听说过有谁喜欢这个。”长明若有所思,“而这面墙上的画,是出自先王陵空。”
陵空,谢真近来听过他不止一次。可惜霜天之乱前的史料,沉鱼塔里也没有多少,关于这位先王的了解他也知之甚少。在这幅画前又提到这个名字,他总觉得有什么灵光一闪而过,却没能抓住。
谢真回头看向他们昨夜看过的那面石台,它的表面漆黑如夜,好像一丝光都无法在上面停留。若不是曾被灯火照耀,谁会知道其中还有着那么多鲜活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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