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担心下雨,可他担心总想给他撑伞的人。
为了防止视力受损被人看出来,秦有昼只粗粗和关系好的几个同门简单道过别,又谢了帮过忙的老巫医。
黄昏时刻,他和嬴未夜一起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僻静的城角,踏入了传送阵法之中。
在嬴未夜起阵的间隙,他抬眸,最后看了一眼青丘。
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秦有昼看不清他,但确信他是见玄,也确信嬴未夜看不到他。
若是能看到,师尊早该戒备了。
“喂——”
雨幕里,见玄朝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笑。
“秦有昼,沉龙沼见!”
不像是和仇人道别,倒像是期待和朋友会面。
看来在沉龙沼,也有不小的麻烦等着他。
秦有昼无奈地想。
但碰到见玄,总比被黛旸缠上要好。
幸好“娇贵”的九尾少主这回被带回家,恐怕没个一年半载出不来了。
冬时的悬杏峰和先前没有区别,依旧四季常青。
引霄的天比青丘冷,呵出的气化成白烟,飘散在幽谷间。
一阵微湿的风混杂着松香,吹得他脸颊发冷。
秦有昼比先前畏寒得多,身体也跟着变得僵硬。
为了不让赢未夜担心,他装得面色如常,一步步走上台阶。
“咕咕!”
还没到家门口,一只还带着泥的小人参迫不及待地蹦到他的怀里。
芥子远远地就察觉到秦有昼在靠近,着急地把自己从盆里拔出来迎接。
它以为他们这次回家了,便不走了。
眼见着秦有昼新换的衣服沾了泥,嬴未夜落在小灵草身上的眼神不算太和善。
可秦有昼不介意。
他只是拍掉芥子头顶人参叶上沾的灰,轻声道:“又让你等久了,是哥哥的错。”
这下,嬴未夜看它的眼神从隐隐不善变成了隐隐发酸。
秦有昼对个假萝卜,都比对他亲昵。
他还给假萝卜当哥哥。
——才不是!
芥子拼命摇了摇头。
它从他怀里蹦出来,拽着他的衣角,要把他往里面牵。
大家把院子照顾得很好,它也把学会给药园浇水了。
——哥哥,芥子可厉害了!
可真的进了院子里,芥子又不好意思地躲在秦有昼后面,偷偷地看着其他探出头的灵草。
秦有昼心里一阵泛苦。
他弯腰抱起芥子,笑着道:“我知道,辛苦你们了。”
院子里的灵草基本都是他要养的,师尊虽然不算喜欢它们,却也悉心帮忙照料。
如今光开了灵智的就有几十株,他们不在时,留在宗里的那点元神能做的事有限,灵草们也在维系悬杏峰的正常运作。
有它们在的悬杏峰,才是他们的家。
天寒进一步影响他的视力,秦有昼自知夜里干不了太精细的活,便趁着师尊去收拾家当,简单收了自己的衣物,又帮芥子洗了澡。
芥子把叶片伸到他的手边,秦有昼满怀歉意,揉了揉它的头:“哥哥最近眼神不好,怕修叶修出错。”
“咕!”
芥子困惑地趴在他的膝盖上。
——会好吗?
“会的。”秦有昼轻笑。
“等好了,我便给芥子修叶。”
“咕咕?”
——所以,哥哥要出去治病吗?
它看到哥哥收拾衣服了。
每次走之前,都要收拾衣服。
芥子手舞足蹈地比划,秦有昼凑近了看,半天才懂。
“是,我和师尊又要走了。”
他的话一出,满屋的灵草都变得安静。
芥子的小手缓缓地垂了下来,叶子也蔫吧吧耷拉着。
果然是又要走了。
“但这回我想带你们一起走。”
秦有昼面上的笑意深了点。
他养了它们,就要对它们负责。
“咕——”
芥子的叶子瞬间又变得翠绿,
它高兴地扑到了秦有昼的怀里。
一旁无精打采的灵草们也重新开始吵闹。
【我就说,宿主怎么突然要买别的位面的灵植空间。】
系统欣慰。
越是被判定为对任务无用的道具,在系统商城就越便宜,只有一亩大的灵植空间才100积分,比许多乱七八糟的药都便宜。
【不过,您打算怎么和您师尊解释?】
“就说收到纳戒里了。”
毕竟开智的灵草在纳戒里也能活,只是容易蔫。
秦有昼并不担心引起师尊怀疑。
倒不如说,他更希望师尊知道他有些特殊的手段,能稍稍对他放心些。
毕竟现在看,师尊虽然受到诸多限制,但似乎也知道许多寻常人不知道的事。
如果没了两人认知之间的参差,他们或许能更方便行事。
药园是宗里的私产,他们动不得,秦有昼只把一手带大的灵草们收走。
书架和衣柜被搬空了大半,常用的物件都被放进纳戒。
已经过了子时。
“小昼。”
嬴未夜敲他的门:“多添件衣...不,你得添两件,外头太冷了。”
他威胁道:“你要是穿得少,我等会会替你穿。”
“是,师尊。”
摸着空荡荡的桌面,秦有昼突然觉得,这分明只是一次远行,但家好像也被跟着搬走了。
秦有昼拔了已经松掉的玉簪,解下腰间的玉饰,简单地用发带扎了个马尾。
这般,能显得他看起来精神些,面上少点病容。
他取了嬴未夜两年前送给他,他还没穿过两次的大氅。
这大氅保暖却不厚重,白色作底,袖边绣了乌纹,袖上还有乘风而起的的鸟雀。
待推开门,秦有昼这一身已不像仙家的打扮,更像是年轻俊秀的凡间富贵人家公子。
冷风比上山时更加刻薄,刺骨地刮过他的耳畔,带来丝冰凉细小的微粒。
“下雪了。”
秦有昼抬起穿了手衣的手。
只有柳絮一半大的雪落在他的掌心。
他金色的睫毛上也落了雪花,秦有昼一眨眼,雪便化成水滴。
像是一滴落不下的泪。
“明知是下雪,还不往后站些。”
嬴未夜又给他塞了一双手衣:“你手上的太薄了,换这双。”
两人的手碰到一起,等到染上了彼此身上那点余温才分开。
再踏上下山的台阶时,因着山路湿滑,看不清就容易摔,嬴未夜比方才紧张了许多。
秦有昼倒是走得稳当,甚至有空和他说话:“今年的雪,像是来得大了些,也更早了。”
前些年其他峰需要扫雪的时候,悬杏峰才会下一点雪子。
“这不算大。”嬴未夜轻笑。
“你第一次上山的时候,雪比这大多了。”
秦有昼压住咳嗽声,微微勾唇:“常言瑞雪兆丰年,师尊,这或许是好兆头。”
“强词夺理,那是凡间收麦子的丰年。”嬴未夜脸上的笑淡了些。
“莫非有昼也是株麦穗?”
“自然不是。”
分明看不清,可秦有昼还是精确地侧目看向他。
因为冷,他的脸上覆了层薄红。
他轻轻地冲他笑,认真道:“麦草长好了便要被割去,生死都在方寸之地,可我还想同师尊一起多活些时候,去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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