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誉咬紧槽牙,竖耳聆听帐内的声音,察觉到楚常欢气息平稳,大抵是睡熟了,于是起身穿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出卧房。
——缔命者死,同心草散。
屋外夜色清寒,梁誉满身杀气地推开客房的门,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剑,依稀泛着寒光。
他摸黑走近屋内,准确无误地走到床前,举着剑,毫不犹豫刺向了顾明鹤。
然而就在此时,昏迷的人骤然翻身滚进床内,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下一瞬,顾明鹤抬脚踹来,趁梁誉闪避之际跳下床,狠声道:“梁誉,你这个卑鄙小人!”
“卑鄙?”梁誉冷哼,“与你相比,我甘拜下风。”
话甫落,再度举剑挥向他。
顾明鹤赤手空拳抵挡对方的杀招,自然要落下乘,且梁誉出手狠绝,大有将他置于死地的念头,以报当初雁门关那一刀之仇。
漆黑如墨的客房内,顿时传来阵阵击打声,利刃破空,琅然清越,如冰碎雪裂,侵肌裂骨。
防守之中,顾明鹤意外摸到一柄夹炭的铁钳,当即横在胸前,挡下梁誉手中长剑绵密纠缠的进攻。
有了武器,顾明鹤顿时转守为攻,两人虽然都被恨意蒙了心,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屋内家具的损坏,以免惊醒熟睡在这所宅子里的人。
面对顾明鹤突如其来的攻势,梁誉一面抵挡一面沉声道:“下作东西,你果然是装的,就为了博取常欢的同情!”
顾明鹤反唇相讥:“那又如何,至少这一招管用。”
“常欢救你,不过是出于心善,若让他发现你在欺骗他,定会恨你一辈子!”
“嗬,你今日也看听见了,欢欢是爱我的,反倒是你——曾经百般糟践他的情,如今又可怜兮兮地求他的心,梁誉,你比我更下作。”
梁誉怒极,将内力倾注于剑身,于黑暗中凝准对方的空门,笔直地刺了过去:“顾明鹤,你一日不死,常欢体内的同心草就一日不解,抛弃晚晚的仇恨也一日不得报。今晚,我必杀你!”
剑势如虹,悍然袭来。
正这时,院中忽现一豆火光,顾明鹤分了分神,听出这是楚常欢的脚步,遂收敛内力,微一侧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剑。
但右臂却被划了条豁口,鲜血如柱倾泻!
房门并未锁上,楚常欢提着一盏灯笼走将过来,刚行至门口,就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
他疾步走近,提灯一瞧,梁誉手握一柄染血的长剑,阴恻恻地盯着顾明鹤,而顾明鹤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捂着血淋淋的右臂倚靠在床柱上。
梁誉一心想要顾明鹤的命,竟未察觉出有人靠近,直到屋内被灯笼照亮,他才回过神来。
愕然转身,便见楚常欢披着氅衣立于门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内这场闹剧。
梁誉提着淌血的剑朝他走近:“常欢,你怎么过来了?”
楚常欢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
梁誉赫然止步,把剑扔在一旁,“常欢,你听我解释,顾明鹤他康健如初,并未受寒,方才甚至与我过了数招,若非我全力以赴,恐怕早已被他打伤!他费尽心思想要留下来,你断不可再被他欺骗。”
顾明鹤呻-吟一声,身子缓缓滑倒在地,血迹自指缝里溢出,分外可怖。
他看向楚常欢,虚弱地笑了笑:“欢欢,我没事,不用担心。”
梁誉铁青着脸,恨不能撕碎他的面具!
顾明鹤闭了闭眼,转而对梁誉道:“梁王殿下,既然你这么恨我、想要我死,那就快些动手,给我个痛快,如此一来,欢欢体内的同心草也能得解,算是皆大欢喜。”
梁誉恨得双目通红,额间青筋暴起:“顾明鹤,你真让人恶心!”
顾明鹤不再言语,捂住伤口的手在剧烈颤抖。
楚常欢复又步入屋内,将灯笼放在他的身侧,视线落在那片血迹上,呼吸蓦地一滞。
“家里备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你等等,我去取来。”话毕,楚常欢提着灯笼返回房间,路过梁誉时,竟被对方扣住了手腕。
梁誉拧眉道:“常欢,莫要被他欺骗了。”
楚常欢淡漠地道:“王爷,放手。”
梁誉心口拔凉:“常欢,我……”
楚常欢挣脱手腕,一径离去。
待灯影消失,客房重归黑暗后,顾明鹤适才出声:“梁誉,你输了。”
第62章
楚常欢手握纱布和止血药重返客房, 替顾明鹤小心翼翼做了包扎。
顾明鹤温柔地望着他,嘴里说道:“欢欢,给你添麻烦了。”
梁誉沉着脸站在一旁, 双目红得淬血。
此人真是无耻至极, 前脚与他斗狠,这会儿就变成了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可楚常欢却没有回应,处理好伤口后,便提着灯笼走出客房,径自返回寝室。
桌上的油灯昏黄清浅,映照出两张沉凝的脸。
渐渐的,梁誉的嘴角浮出一抹浅笑:“常欢待你,也不过如此。”说罢便离开了, 未去理会对方的脸色究竟有多难看。
翌日清早,小童依照楚锦然的吩咐去街上订了几箩筐灰炭, 炭翁挑着木炭送至院内,拿了钱就走人了。
小童吃力地搬一筐炭送去客房, 见床前洒了一地的血,顿时大惊失色,竹筐自手中滑落,炭块儿咕噜噜四散滚去。
顾明鹤更了衣, 自围屏后走出, 对他道:“这是我昨晚不慎磕碰的, 勿要大惊小怪。”
小童单纯,信以为真, 卸下防备后担忧道:“郎君磕得严重吗?要不要请大夫?”
顾明鹤笑道:“你家公子昨晚已替我包扎过了,不必再折腾——对了,你家公子这会儿在做甚?”
小童道:“和王爷一块儿给世子洗澡呢。”
顾明鹤的笑意戛然而止。
晚晚满四个月后, 逐渐戒了夜奶,但夜里仍会尿湿两块尿布。
梁誉烧来热水,和楚常欢一道给孩子洗了个澡,而后又用晚晚的洗澡水把尿布清洗干净。
用过早膳,楚锦然前往私塾授课。见四下无人,梁誉对楚常欢道:“那人不肯离去,留下你和孩子在此我不放心,不若随我去驻军府待上几日如何?”
楚常欢回绝道:“不用了,他要是真心想伤害晚晚,我去哪里都逃不掉。”
梁誉蹙眉,犹豫片刻后又道:“那我把梁安留下,他会保护好你们父子。”
楚常欢点点头,答应下来。
待他返回兰州城,楚常欢便带着孩子前往镇上的裁缝铺,打算订做几套应季新衣。
今儿依旧是个晴朗日,晨光灿若金芒,洋洋洒洒铺在婴儿的面上,更添可爱。
楚常欢抱着晚晚进入裁缝铺,托绣娘给孩子量身,并挑好布料交付了定金。
他在这儿并未耽搁太久,事毕又折去隔壁的果脯铺称了些果干和蜜饯。
晚晚被他竖抱在怀,肉乎乎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肩头,炯炯有神地打量着四周。
楚常欢提着几袋果脯蜜饯缓步往回走去,不慎与一支行色匆匆的商队相遇,因马儿跑得过急,差点冲撞了他,幸而顾明鹤及时出现,一拳打在马头上,令马车歪向了旁侧。
“欢欢,你没事吧?”顾明鹤把人揽在怀里,担忧道。
他方才那一拳用了大力,导致手臂上的伤口撕裂,鲜血很快便将衣料染红,腥气扑鼻而来。
楚常欢皱了皱眉:“明鹤,你的伤!”
顾明鹤道:“你没事就好。”
那支商队的头儿恼羞成怒,横眉竖眼,胡须颤抖,快步走近了道:“岂有此理,你们这群山野匹夫,拦路不说,竟敢打伤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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