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踌躇半晌,他竟不知如何落笔,临了只得将滴了墨汁的宣纸揉皱拂开。
翌日晌午,楚锦然带着晚晚去后花园捕蝴蝶,楚常欢闲来无事,便与姜芜把书房内的书籍搬至院中翻晒。
正忙活时,一名小厮急匆匆跑来,揖礼道:“王妃,圣驾来驻军府了,陛下宣您前往花厅一见!”
楚常欢和姜芜俱是一怔,姜芜当即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小厮摇头道:“只有圣上和一众殿前司侍卫来此,对了——寇大人似乎也在随行之列。”
楚常欢放下手里的旧籍,转身朝后院走去。
姜芜紧步跟上,语调难掩焦急:“王爷也真是的,明知陛下要来府上看望世子,却在这时撇下您不管!”
楚常欢迅速更衣,一并找来面帘戴在脸上,对她道:“前线虽已告捷,但战火始终未消,王爷身为主帅,焉能随意离营?”
姜芜蹙眉:“但陛下那里……”
“倘若我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王爷断不会坐视不理。”楚常欢淡淡一笑,“去把世子抱来,让他随我一道面圣。”
未几,主仆二人行至前院花厅,姜芜被御前侍卫拦在石阶前,楚常欢遂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径自迈向厅中。
赵宏端坐上首,正悠悠吃着热茶,一袭赭色襕衫尽显少年锐气。寇樾则从旁随侍,形容难得正经。
楚常欢抱着晚晚近前,对上首那人见礼。
“爹爹~”这时,晚晚忽然扯了扯缀有珍珠的面帘,吓得楚常欢赶忙扣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瞥了赵弘一眼。
赵弘对寇樾道:“寇大人,你先退下罢。”
寇樾拱手应是,视线在楚常欢身上停留了几息,旋即大步流星地走将出去,一并把房门拉拢。
偌大的花厅骤然变得鸦雀无声,晚晚还想去扯楚常欢的面帘,却被无情制止了,不禁委屈地哭出声来。
楚常欢此时不敢开口,只能轻拍孩子的背,以做安抚。
未几,赵弘举步走近,伸手道:“让朕抱一抱小世子。”
楚常欢将孩子交给他,晚晚顿时止声,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庞。
赵弘笑道:“世子模样甚俊,长大后定是个风流人儿。”
楚常欢不知这话有何深意,此时用手语回应想必小皇帝也难以看懂,索性沉默在当下。
“朕听说昨夜有贼人劫持了世子,幸而王妃箭法卓然,方将世子营救回来。”赵弘抱着孩子坐回太师椅上,又道,“兰州通判刘守桁乃野利良祺养在河西的棋子之一,如今他能伏诛,王妃功不可没。”
话说至此,小皇帝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道:“王妃,摘下面帘罢。”笑了笑,又道,“或许——朕应该唤你一声‘楚少君’?”
楚常欢道:“罪民不敢!”说罢摘了面帘,伏跪在地。
赵弘道:“你何罪之有?”
“罪民假死脱身,冒充梁王妃苟活至今,罪不容诛。”
“朕早就知道梁王妃另有其人了,若要治罪,何须等到今天?更何况嘉义侯早已平冤昭雪,他不是叛国之贼,你也不是罪臣之妻。”
楚常欢愕然抬头,不可思议道:“陛下……”
赵弘道:“当初在太后宫中,朕从你的字迹里瞧出了端倪,可太后却镇定自若,佯装不知,朕那时便明白了,太后和梁王有事瞒着朕。
“后来朕派人查探了一番,诚如所料,是太后在那杯鸩酒里做了手脚。既然太后出手救了你,朕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楚常欢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赵弘看向怀里的孩子,温声道:“此子乃你和梁王所出?”
楚常欢应道:“是。”
赵弘又问:“莫非也是中蛊所致?”
楚常欢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
赵弘沉默不语,眼底闪过一抹哀思——
他的父亲乃是崇宁帝中蛊后怀孕所出,只因那蛊太过霸道,致使父子二人同命相连、一损俱损,所以崇宁帝辞世后不久先皇就已病体沉疴,最终也撒手人寰,留下寡母与幼子承天下之任。
男人生子,原本就是逆天而为,楚常欢自是知晓其中的因果。
少顷,赵弘从腰间取下一枚金镶玉递给晚晚,逗他玩耍:“若论辈分,晚晚还得称朕一声叔父。”
楚常欢原想说“不敢”,可见小皇帝对晚晚并无厌恶之意,只得将到嘴的话咽回腹中,转而道:“承蒙陛下垂爱,小儿不胜感激。”
赵弘道:“你且起来罢。”
楚常欢这才起身,在小皇帝的示意下落了座。
“兰州通判刘守桁里通外敌,致使去岁平夏城一战邺军惨败,今又试图放走奸佞,朕已传旨,将刘守桁枭首示众,头颅悬于昌化门外,以儆效尤。”赵弘正色道,“此番若非王妃机敏,恐怕这条通敌的漏网之鱼又要在河西兴风作浪了。”
楚常欢道:“陛下盛赞,令臣无地自容,臣也是救子心切,才能侥幸识破刘大人的真面目。”
赵弘道:“你购置草药救治伤兵,亦是大功一件,待回京后,朕自会赏赐于你。”
楚常欢道:“臣不要赏赐。”
赵弘挑眉:“那你要什么?”
楚常欢起身,向他拱手:“臣曾嫁与嘉义侯为妻,如今又担了个梁王妃的名分,且这名分还是圣上赐婚所得。所以……臣今日斗胆,恳请陛下许臣自由。”
赵弘眯了眯眼:“你想和离?”
楚常欢道:“臣与王爷并没有缔结婚书,谈不上和离,只盼来日,臣不会因圣上之故而一直困囿于梁王左右。”
第91章
庆元帝在兰州驻军府待了一宿, 翌日天不亮便启程回京了。
与此同时,夏军退兵至卓啰和南军司,持续数月的河西之战总算以邺军的全胜告捷而结束。
这日晌午, 楚常欢嘴馋, 便去西市的香禾斋买了两份松黄饼。自店铺出来时,适逢梁王和嘉义侯领兵归来,梁誉在他身前勒马,伸手道:“上来。”
楚常欢看向一旁的顾明鹤,旋即垂眸,将手递给了梁誉,对方微一用力便把他捞至马背上,而后搂住他的腰行往驻军府。
油纸袋里的松黄饼仍冒着热气, 鲜甜香气扑鼻而来。楚常欢紧捏着袋口,觉察出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凝在自己脸上, 他下意识侧首看去,果见顾明鹤正幽幽地盯着他和梁誉。
“几日不见, 怎的瘦了这么多?”梁誉摸了摸他的腰,关切问道。
楚常欢从顾明鹤身上挪开视线,低语道:“兴许王爷记错了,我每日饮食正常, 并未消瘦。”
梁誉又在他腰间捏了一把, 道:“是么?”
楚常欢被他摸得奇痒无比, 想笑却不能笑,于是扭着身子拂开他的手, 细声说道:“街市上人多眼杂,王爷莫要轻浮。”
梁誉应了声“好”,果真不再作弄, 双眼瞥向旁侧时,意料之中地撞上了一道阴翳妒恨的眼神。
闻得邺军得胜归来,康知州早在府上设宴张席款待一众将帅,梁誉和顾明鹤等人卸甲后便前往康大人的府邸赴宴了,直到暮色四合方回到家中。
姜芜给世子洗完澡,正在用芳香油为他按摩身子,听见房门被人推开,以为是楚常欢进到屋内,便没抬头,直到一具高大的身影来到床前,她才放下手中活计,立刻起身施礼:“奴婢见过王爷!”
梁誉环顾四周,问道:“王妃呢?”
姜芜道:“王妃去了老爷屋里。”
梁誉点点头,旋即在榻沿坐定,拍了拍晚晚光溜溜的小身子:“又长胖了,你爹爹身上的肉可是被你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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