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你哪来的脸说宽恕!”饶是脾气温和的楚锦然也忍不住动了怒,“你将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喂给阿欢,让一个七尺男儿怀孕产子,这便是爱?你用金笼囚了他半年,对外却说阿欢身子不适,不宜出门见客,这也是爱?”
顾明鹤颔首跪地,一言不发。
“原以为你是个恭谨谦和、知礼守节的孩子,哪成想……”楚锦然闭了闭眼,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应下这门亲事!”
“岳丈……”顾明鹤眼底有几分焦急,“岳丈大人,小婿已知错。”
楚锦然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顾明鹤当即看向楚常欢:“欢欢,从前是我糊涂,此后我定痛改前非,将晚晚视为己出,不要与我和离好不好?”
正这时,梁誉自照壁后缓步走出,幽幽地看着他:“晚晚有父亲,用不着你将他视为己出。”
“梁誉?”顾明鹤顿时色变,“你怎会在此?”
说罢又看向楚常欢,仔细辨认一番,才发现他的眼尾残留几许风情,鬓发亦有些散乱。
顾明鹤对他的身子了如指掌,无需多想,就能知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这个贱人,又在勾引欢欢!
梁誉冷哼道:“ 我妻儿皆在此处,我自然也该在此。”
“你的妻儿?”顾明鹤一改方才的颓怜,眼底杀气毕现,“你曾经那般伤害欢欢,有什么资格让他做你的妻?”
梁誉哂道:“你又比我好多少?”
顾明鹤气得胸口发胀,偏又不便在娘子和岳丈眼前发作,只得忍耐,转而又作软语温言状,对楚常欢道:“欢欢,我——”
“明鹤,”楚常欢截断他的话,淡漠地道,“你走罢。”
当初在临潢府时,楚常欢也曾这样驱赶过梁誉。
彼时顾明鹤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没想到今时今日,这样的情况竟回旋到他身上来了。
顾明鹤问道:“你和他在一起了?”
楚常欢道:“我有父亲,有孩子,这就足矣。”
得知梁誉也未能从他这里讨到便宜,顾明鹤心内舒坦了不少,投向梁誉的目光里明显多了几丝笑意。
少顷,顾明鹤道:“欢欢,我已从北狄王廷辞官了,目下并无去处,你若赶我走,我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梁誉赶在楚常欢开口之前接过了话:“本王来兰州的时间虽不长,但与知州及判官大人倒也有几分交情,嘉义侯若想谋个差事糊口,本王或许可以帮衬一二。”
顾明鹤没有理会。
须臾,梁誉又道,“——差点忘了,嘉义侯是个叛国的罪人,早在平夏城一役就横尸荒野了,如今若贸然露面,只会牵连无辜的人。”
顾明鹤冷声道:“梁王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的事,犯不着你操心。”
梁誉倒也不恼,就这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这时,许久未出声的楚锦然道:“阿欢,外头天寒,你身子不好,进屋去罢。”
楚常欢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顾明鹤,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父亲拽进屋内了。
梁誉亦未多言,紧随他父子二人的步伐行至暖厅。
自从有了临潢府的前车之鉴,楚常欢便格外惧怕晚晚再受伤害,是以从乳娘那儿接过孩子,寸步不离地守着。
“别怕,有我在,晚晚不会有事的。”梁誉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晚晚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护他周全。”
楚锦然疑惑地看向孩子:“我小孙儿怎么了?”
梁誉正欲开口,竟被楚常欢挠了挠手心,及时制止了。
楚常欢微笑道:“晚晚早产,初养时吃了不少苦,但现在已经长得壮实了,爹无需担心。”
如今虽放晴了,但屋顶和远处的山脊上仍有少许积雪,眼下已近傍晚,日头西斜,空气森寒,小童遂将地龙烧得旺了些。
少顷,小童打开厅门,乍见顾明鹤还跪在院中,便对楚锦然道:“老爷,那人还跪在院里。”
厅中几人俱是一怔,楚常欢率先起身,快步行出屋外。
梁誉眉梢深锁,眼底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于是也跟在他身后来到院里了。
天际残余几片彤云,绯色光影凝在顾明鹤的侧脸,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格清晰,甫一瞧去,竟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泥地湿冷,跪在地面上的双膝早被水汽渗透,连同紧贴身躯的玄青袍角也被浸成了深色。
楚常欢在他身前站定,淡声道:“别跪了,你走罢。”
顾明鹤握住他的手,温声道:“欢欢,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楚常欢欲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梁誉快步走近,不由分说掰开了他的指头。
楚常欢当即后退两步,挪开视线道:“明鹤,之前在临潢府时,我的确想过要和你白头到老,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逼至绝路,我别无选择,只能离开。”
顾明鹤愣了愣:“什、什么?”
从前权因太想得到他,所以才会动了邪心,用上巫蛊之术,肆意地操控。
后来得知他已记起过往,顾明鹤又无比害怕失去他,故而才会执着地想要除掉那个孽种,并故技重施,把人囚禁起来。
——他想要的,不止是两年的温情脉脉,而是楚常欢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爱他。
竟不想,楚常欢早已有了抉择。
顾明鹤张着嘴,好半晌才艰涩地发声:“欢欢,你恨我吗?”
楚常欢摇摇头,淡然道:“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怕。”
顾明鹤愕然,仿佛有一只手拧紧了他的心脏,令他呼吸不畅。
——他爱的人,居然畏惧他。
几息后,顾明鹤又问道:“那你爱过我吗?”
梁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楚常欢,盼着他回答,可又害怕他回答。
那双浓如鸦羽的睫毛轻轻扇动了几下,渐渐变得湿润。
顾明鹤笑了笑:“爱过,对不对?”
楚常欢沉吟着,睫羽扇动得更厉害了些。
未几,他淡漠地道:“明鹤,你别跪了,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顾明鹤恍若未闻,仍执拗地跪在院里。
梁誉心中愤怒不已,面上却一派祥和,于是扣住楚常欢的手,柔声道:“常欢,回屋去。”
楚常欢看了顾明鹤几眼,便不再理会,转身回到暖厅里。
晚晚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在坐婆椅内乖巧地坐着,楚锦然用竹篾编了一只螳螂,驭着它从孩子眼前飞过,虫儿长虫儿短地逗哄着,惹得孩子咯咯笑个不停。
顾明鹤的出现,打破了楚常欢心内的平静,过往的那些情情爱爱早已不重要了,如今于他而言,孩子胜过一切。
偏偏顾明鹤曾那般狠心绝情地对待晚晚,令他不得不加以防备。
应是猜到了他的顾虑,梁誉道:“常欢,我这几日就留在此地陪着你和孩子,绝不让他动你们分毫。”
孩子的性命至关重要,即使楚常欢不愿他们任何一人出现在这里,可为了晚晚,又不得不择梁誉留下。
但此举又非长久之计,当初离开临潢府时,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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