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芜笑道:“天气热,凤哥儿在家待不住,老爷教他念完书便去溪边纳凉了——公子放心,爷孙俩都佩戴了驱虫蛇的香囊,不会有事的。”
楚常欢渐觉困乏,便没去理会那对祖孙,起身行至寝室,在临窗的簟席上困了个觉。
迷糊间,一条手臂粗的黑蛇从窗口幽幽爬进屋内,嘴里吐着腥红的蛇信,狰狞至极。
楚常欢一时骇然,竟忘了呼喊,直到那条黑蛇沿着美人榻蜿蜒而上,缠住他的身子,方惊恐地喊道:“明鹤,救我!”
只这一声,便教他清醒过来。
睁眼一瞧,四周静谧也极,窗外的天空浮有彤云,俨然已是黄昏。
原来是梦。
他惊魂未定地坐起身,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姜芜面色焦急地走将进来,问道:“公子怎么了?”
楚常欢道:“做了个噩梦,不打紧的。”
姜芜道:“没事就好,公子这一觉睡得太久,想来是晌午授课累着了罢。”
楚常欢道:“老爷和晚晚回来了?”
姜芜笑道:“早回了,都在院里等公子醒来用饭呢。”
因天热之故,晚膳偏素,桌上唯一的荤菜便是那道鲫鱼豆腐汤。姜芜说,这几条小鲫鱼是老爷从溪水深处钓来的,可楚常欢却觉得太腥,没有品尝,只吃了半碗酱菜稀饭果腹。
楚锦然道:“阿欢,李婶已将鲫鱼肉渣和刺都滤尽了,吃着并不麻烦,连晚晚也喜欢哩。”
这些鱼是他辛辛苦苦钓来的,楚常欢不想拂了父亲的好意,便舀了半碗,勉强饮尽。须臾,他问道:“明鹤今日怎的不来吃晚饭?”
楚锦然道:“他申时来过,见你在睡觉,便没打搅,说是晚上应了刘员外之邀赴宴,叫我们莫要等他。”
刘员外是眉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地主,每年庄上所收粮食有七成都卖给了顾明鹤,顾明鹤与他利合而交,有通财之谊,应邀赴宴实乃情理之中的事。
楚常欢点点头:“晓得了。”
这天夜里,晚晚洗完澡便要爹爹哄他入睡,楚常欢与他躺下,轻声哼着童谣:“月牙船,摇啊摇,三更载梦过银河桥,桥头星童眨眼睛——‘借问梦郎何处停?’船尾风,轻轻答……’”
语声未落,他竟已合眼入眠,晚晚久久没听见动静,便趴在枕上,唤道:“爹爹,爹爹。”
楚常欢含糊应了一声:“嗯……”
晚晚静默半晌,复又躺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唱了几句不成调的歌谣,渐渐把自己哄睡了。
四更时分,楚常欢察觉到顾明鹤回来了,满身酒气地在他颈侧拱来拱去,无奈楚常欢太过困乏,实在睁不开眼来斥他,便由着他胡作非为,次日醒来一瞧,雪肤上竟爬满了玫痕,那两粒熟果尤其可怜,宛如山樱,艳若泣血。
楚常欢颇为惊愕,竟不知自己睡得这般沉,连顾明鹤的摧残也能忍受了去。
而晚晚却不知何时爬至外侧,正趴在顾明鹤胸口酣然大睡,甫一瞧去,此二人倒真像是一对父子。
楚常欢微愠,却又不忍吵醒他们,便蹑手蹑脚下了床,兀自梳洗更衣。
眼下已是辰正,姜芜闲来无事,便着手修剪院内的花草,见他从屋内走出,遂放下铁剪,对他福身揖礼:“公子万福。”目光瞄向他身后,似是在寻找顾明鹤和晚晚的身影。
楚常欢道:“明鹤昨晚四更方回,让他再睡片刻。”
“哦……好。”姜芜道,“李婶包了鲜虾馄饨,我这就去给公子煮一碗。”说罢,小跑着进了厨房。
半盏茶后,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浓白骨汤里飘着几粒葱花,鲜香诱人。
虾肉混着骨汤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常欢微微蹙眉,用调羹舀了一只馄饨,放入嘴里嚼了嚼,还未来得及下咽,便“哇”地一声呕吐出来。
姜芜惊骇至极,待他吐完,立刻呈一杯温开水与他,并用绢子替他擦净嘴角的秽物:“公子这是怎、怎么了?”
楚常欢难受不已,有气无力道:“把这个端走,我不想吃了。”
姜芜道:“莫非李婶做的不合公子口味?”
楚常欢缓和半晌,摇了摇头:“太腥了,我吃不了。时辰已到,我得去学堂了。”
姜芜忙叫住了他:“公子迟些时候再去罢,厨房里还有清粥,我马上——”
“我不饿。”楚常欢含笑打断他的话,“还有甜瓜吗?若是有,给我切几块罢。”
姜芜点头道:“有,有!”
未几,楚常欢拿着两块削了皮的甜瓜前往私塾,折入小巷时,他猛然想到了什么,面色骤变——
自昨日晨间起,便对所有油腻荤腥之物格外敏感,夜里入睡时小腹微绞,连双-乳亦有些许痛意。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怀晚晚时,正是如此反应。
这两年他和顾明鹤的确做了不少夫妻之事,却鲜少允许顾明鹤纾在内里,唯有上个月月中那一回,楚常欢失了魂儿,浑然不知天地几何,令顾明鹤有机可乘,将他灌.
了个满满当当。
思及此,楚常欢不由放缓脚步,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折进小巷,思量着是否要去医馆瞧一瞧,正凝神细忖,忽闻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警惕之余,难免惧怕,心跳豁然加快。
许是意识到他有所察觉,那脚步声登时减弱,不过瞬息便消弭殆尽。
楚常欢想起昨日抵达私塾时瞥见的那抹黑影,顿觉毛骨悚然,当即加快步伐,拐入了另一道巷口。
这时,他瞥见墙脚有一根木棍,立马将其握在手里,身子紧贴着墙面,守株待兔。
几息后,消失的脚步声再度传来,楚常欢骇然色变,浑身冰凉。
他已做了殊死一搏的准备,待那人一出现,毫不犹豫地挥棒抡了过去。
然而对方身手格外敏捷,轻而易举就躲过了他的攻击,楚常欢手脚发软,木棒“当啷”落地,再无任何傍身之物。
“王妃,是我!”
惊慌失措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内,楚常欢战战兢兢地抬眼,只见来人满面歉疚,拱手道:“属下无意冒犯王妃,令王妃受了惊吓,属下罪该万死!”
是梁安。
楚常欢怔在当下,眼里盈满了不可思议:“梁安,怎么会……你……你……昨日跟踪我的人,是你?”
“正是属下。”梁安道,“属下初来眉州,不知王妃在此教学生,便想着暗中保——”
“王爷还活着,对不对?”楚常欢心口胀痛,眼眶骤然泛红,打断了他的话。
梁安神情犯难,欲言又止。
楚常欢哑声道:“带我去见他。”
梁安道:“王爷……他……”
“带我去见他!”楚常欢仍重复着方才的话。
梁安无奈,犹豫片刻后道:“王妃请随我来。”
他领着楚常欢走出小巷,继而沿东街前行数十丈,在一处路口左拐,进入一条青石铺就的小巷,于第七间院门前止步。
楚常欢迫不及待地去推院门,却被梁安制止了:“王爷与从前大为不同,王妃您得……稍安神虑。”
楚常欢拂开他的手,急切地推开院门,踏入院内。
盛夏的晨光灿若金芒,在小院投下满地碎金。
花木丛生的石径深处置放了一张竹编的摇椅,一名紫衣华服的男子正合眼躺在其间晒着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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