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扒饭,低头时,韩竞把一块牛肉放进了他的食盒里。
叶满心窝一烫,鼓着满腮帮子的米饭盯着肉块呆了会儿,然后把肉扒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知道韩竞的好,觉得牛肉很好吃。
大山寂静,风也静止,千姿万态的喀斯特大山隐在浓黑夜色里,除了他们,这里没有别人。
叶满忽然间产生了一个很自私的念头,他真希望韩竞可以抛弃一切,留在这里一直陪着自己。当然,只是想想,就像他想跟小猪熊一起浪迹天涯一样。
吃完饭,叶满想点根烟,刚要找火,想起了自己是在森林里,可能会引起山火。
他把烟塞回去,站起来,独自向丛林走去。
叶满发现,黑暗的原始丛林让人觉得危险,又有种诡异的快感,身上所有敏感的触角都开始觉醒,敏感地接收四周传来的危险信号,有叶片颤动一下,他都紧张得心脏发麻,他想空山的含义就是什么也没有,所以有奇怪的叫声才会显得那么空荡悠长,分不清来源,像山精的啸声。
那种奇特又矛盾的情绪拉扯让他有点上瘾。
于是他出走帐篷,越走越深。
山里没有路,附近的野草也不算深,盘错的藤蔓像蛇一样奇形怪状缠在树木上,叶满跨过去,鼻子能嗅到丛林的苦涩。
黑夜很容易让人视觉失真,大脑就被骗得恍惚,他觉得晕眩,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
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会去到哪里,会看到什么?
他不知道,但他想一直走。
他不想回到现实世界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驱散了迷惑人心智的黑暗,叶满茫然地转身,逆光看过去,一个高挑的人影拨开坠在林间的藤蔓,跨过横亘地面的古老树根,向他走来。
手电功率很大,可投入这参天的原始丛林里,还是显得黯淡,像一只飘在绿色海洋里的萤火虫,照透叶子,藏着的绿色就被逼出来。
他一路踩过带着夜露的绿色浪潮走来,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响,然后在他面前站定。
“你要去哪?”韩竞问。
叶满那时正踩在一块石头上,向山上走,石头很高,是他第一次俯视韩竞,也是韩竞第一次仰视他。
那种感觉很奇妙,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看透韩竞,而韩竞在努力猜他。
韩竞在紧张,那张粗犷深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眼眸牢牢盯着他,像是在怕着什么。
他不愿意把韩竞想得脆弱,也不认为韩竞会脆弱,可那会儿,他低着头看韩竞的时候,的的确确产生了那样微妙的感觉。
叶满抬起下巴,看向头顶,头顶是不见天光的密林,黑色的树叶和枝干把他困住了。
“哥,我喜欢植物。”他平静地对匆匆赶来的韩竞说。
韩竞仔细探究他:“什么?”
叶满说:“因为它是自然界唯一自己生产食物的生物,谁都不欠。”
韩竞:“……”
“哥,”叶满轻轻地说:“哥,这座山里有猴子吗?”
韩竞向他伸出手:“有狼,有熊,有野猪,有毒蛇。”
叶满“啊”了声,说:“我怕蛇。”
可他没有下来的意思。
韩竞直接揽住了他的腰。
一道真切清晰又有点粗鲁的力道把他从石头上拽了下去,明明韩竞只是让他安稳落地,可倾身时,叶满张开双臂,紧紧搂住了韩竞的脖子。
脚落地的时候,韩竞没放开他,搂着他的腰,低下头,封住他的唇。
唇贴在一起,心脏剧烈的跳动,紧张羞赧下叶满都不敢大幅度呼吸。
他们若有若无地一下一下吻着,像一种藕断丝连的暧昧。
“别乱跑。”韩竞低沉性感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原始丛林里,让叶满感觉到安稳踏实,又迷人。
叶满轻轻“嗯”了声,腮蹭过他温热的脸颊,柔软地说:“对不起。”
韩竞:“回去吧。”
叶满乖乖应道:“嗯。”
可韩竞没挪步,他堵住了叶满的唇,那是两个人分手以后,吻得最深最久的一次。
好像梦游,有种幸福感,可又有种随时会碎裂的危机。对于叶满来说,他得到幸福的时候永远像踩在悬崖边上,永远不安稳,担心下一秒会消失,往往他这么想的时候,幸福就会消失。
韩竞牵着叶满的手,原路返回。
就像带着走失的孩子回家。
走了好久,找回露营地,叶满才知道自己跑了很远。
封闭的空间有利于保温,户外灯能将整个空间照亮。
叶满趴在睡袋上,掀开了韩竞那张卡片。
一张空白的纸板,上面用大气的字写着:寻找。
他愣了一下,翻出自己那张,两个放在一起,户外灯把纸板照得橘黄。
在大山的视角下,那是掩藏在是浩瀚林海中唯一的光点,像一只发光的绿色植物。
“这是最近七八年的状态,”韩竞语气平稳地说:“一切都稳定下来了,好像没事可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待着,有时候会开车出去转转,但是还是觉得孤独,一直想找到什么去缓解,但找不准。”
叶满侧躺着,蜷缩起来看他,冲锋衣帽子扣在脑袋上,让他那双圆圆的干净眼睛也显得深沉。
“哥。”叶满打断了他,轻轻地说:“不要说你的事了。”
韩竞眸色一点点淡了下来,他凝视叶满,语气有些冷了:“为什么?你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叶满摇摇头。
他闭上眼睛,说道:“我不敢把自己的欲望填太满。”
韩竞瞬时就收敛了自己的急躁。
他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加确定,叶满喜欢上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肩上遍体鳞伤的小羚羊在一点点信任自己,但是还是处于不安。
互相了解的过程未必要迅速完全地双向打开,那被受惊的羚羊抗拒了,把握不好分寸,它会痛苦地逃走。
“睡吧。”韩竞说。
叶满“嗯”了声,片刻后,他小声问:“哥,山里真的有神仙吗?”
韩竞说:“有。”
叶满:“晚安。”
“晚安。”
夜里凉气一点点浮起,山里布满大雾。
侗族人家有一句俗语——久晴大雾雨,久雨大雾晴。
叶满迷迷糊糊睡着,听见帐篷外簌簌落了小雨。
叶满坐起来,看向帐篷出口,明明夜很宁静,可他老觉得外面有东西。
他丰富的想象力在夜里某次意外醒来开始发挥作用,越膨胀越大,他开始觉得外面的不是野猪或者毒蛇,而是一些神秘奇怪的东西。
他爬到帐篷口,轻轻拉开拉链,外帐挡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绳子流下来,下面的空隙外黑洞洞一片,有湿润的凉气送进来。
叶满缓缓退回去,一个人在孤单的黑夜里坐了会儿,转头看向韩竞。
现在是晚上十点,他睡不着。
在这里的感觉其实很好,他和外界声音完全割断了,没那么烦躁焦虑,可韩竞睡着,全世界就只剩下他自己了,他又觉得孤独。
他轻轻爬到韩竞身旁,伸手,戳了戳韩竞的睡袋。
韩竞没反应,呼吸很均匀。
叶满又靠近一点,用指头戳了戳他的脸。
帐篷里很暗,他不知道韩竞睁开了眼睛,觉得叫不醒韩竞,就地趴下了。
他把自己蜷起来,脑门儿搁在韩竞胸口位置,闭上眼睛,试图酝酿睡意。
几秒钟后,他听到了韩竞的声音:“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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