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宁为这种非人的,动人心魄的诡异美丽倒吸一口冷气。
“阿杳?”
崔杳开口,“世子。”
他的声音很哑,几乎在季承宁耳边沙沙作响。
季承宁心头蓦地一震。
崔杳朝他走近。
扭曲的暗影洒落,一寸寸地爬上他的身体。
“哒。”
“哒。”
脚步声非常轻,却还是令季承宁耳尖发颤。
崔杳伸手。
不知为何,季承宁明明知道眼前的表妹温柔无害,可依旧因为他抬手的动作脖颈为之紧绷。
长指削刻苍白,掠过他的眼皮。
有如刀锋。
季承宁下意识垂了眼。
这只手越过他的肩膀,微微用力,“嘎吱。”
门被牢牢关上。
原来只是关门。
季承宁喉结滚了滚,他刚要松一口气。
可崔杳并没有动。
他保持着这个居高临下,又过于近,近得足以鼻息相融的距离,轻声细语地问:“世子,深夜前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柔软而冰冷的吐息拂过耳畔。
季承宁想要摸摸鼻子,但崔杳贴得太近,他只要抬手,很难不触碰到表妹的身体,于是只能放下手,干巴巴地解释道:“今日之事,我知道阿杳是在关心我,我,很感谢阿杳的好意。”
崔杳薄削的唇上扬。
他淡色的眼中却没有分毫笑意。
他垂下头。
那股幽淡却存在感极强的香气拂过季承宁鼻尖。
季承宁呼吸微滞。
明明是极冰冷的气味,被吸入鼻腔,却莫名地变得滚烫了起来。
“原来世子来是为了这个,”崔杳的声音愈发轻柔,“我是世子的下属,与世子休戚与共,关心世子是理所应当,世子不必为此道谢。”
温柔和煦,宛若春风沐面。
可季承宁却品味出了一丝难言的寒意。
蕴藏在温情脉脉之下。
季承宁深吸一口气。
他见过不知多少难缠的人,可偏偏面对崔杳这幅“善解人意”,万事皆不计较的模样难得体会到了不知如何是好。
明知崔杳口是心非,却无言可对。
他轻咳了声,“啊……好,那,表妹你好好歇息,我先回去了。”
季承宁偏身。
“唰啦——”
崔杳动了。
他手腕骤地一紧!
“砰!”
他被崔杳重重地按在门上,崔杳的心口死死抵着他的后背,单薄的木门框经不住两个身量高大的男子,“嘎吱——”
摇摇晃晃。
你做什么这句训斥还没来得及出口,崔杳已经俯身,咄咄逼人地质问:“世子,你为何这样不爱惜性命?”
热。
没有由来的热。
夜风非但没有带来清凉,漫卷黄沙,更带来种难言的焦灼。
季承宁被崔杳紧紧压着,喉头滚动,好像有些喘不上气。
他咬牙,“为将者本就该冲锋陷阵,临阵脱逃胆小怯懦者莫说做主帅,就算为兵士,也要杀之以正君心!”
季承宁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其实从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阿杳本是担忧他,他来可不是为了吵架!
此言既出。
身后的呼吸声都重了几分,浓烈地扑到耳朵上。
他听见崔杳咬牙问道:“世子,对皇帝就那么忠心耿耿吗?”
季承宁霍地转脸。
崔杳不期他如此,险些与他鼻尖擦过鼻尖。
季承宁的声音很沉,“我为将军,固然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但在你心中,我只是为了一家一姓汲汲营营,如此而已吗?”
崔杳瞳仁猛地缩紧。
季承宁在失望。
可,季承宁为何会因为自己误解了他的心志而失望?
倘毫无期待,季承宁自然会对崔杳的质问一笑了之,所以……莫大的惶然与莫大的狂喜一道涌上心头,崔杳手指发颤。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是季承宁的挣扎令他回神。
他僵硬地垂首,看见自己竟不知何时将季承宁牢牢抱在怀中。
并且,手臂还是越收越紧。
他紧紧地扼着季承宁的腰,如同要绞断猎物颈骨的蟒蛇,“世子。”
他仓皇地开口,“我不是……我,”他声音发颤,却不知,“我又何尝不知你心中所想。”
季承宁倒不是喘不上气,但这种被表妹牢牢拥在怀中不可反抗的感觉太怪异,他哑声道:“你先放开我。”
崔杳好似听不清他的声音,头自然地埋入他颈窝。
“你不要恼我,我,只是不想你犯险,”苍白的唇瓣开阖,“承宁。”
季承宁挣扎的动作猛地顿住。
崔杳在发颤。
如置身不系之舟,向他,乞怜。
季承宁犹豫了几秒,要推拒的手缓缓落下,隔着衣袍,轻轻覆在崔杳的肩胛上,安抚地轻拍,“我话说重了,阿杳。”
发丝垂落,在崔杳眼前晃晃荡荡。
季承宁没有转脸。
所以他看不见,发颤地拥抱着他,好似忧惧堪怜至极的“表妹”究竟在用一种怎样的神情看他。
眼底血色翻涌。
心中与他声线如出一辙声音蛊惑着,“把他关起来。”
用,那些你打磨过上万次的枷锁,将他,严丝合缝地锁住。
他就不会再涉险,不会再为了旁人受伤,乃至,赴死。
倘若反抗得太厉害,便,换一个身份将季承宁“解救”出来,这样,他就会无比信任你、倚仗你、依赖你。
崔杳牙关紧咬。
可那诱惑太过甜美,令他不由得头晕目眩,心旌摇曳。
他伸出手。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
钱五回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信交给萧定关。
萧大人撕开信,烛影摇曳,明明灭灭地落在他脸上,神情变化莫测,钱五看不懂,但她跪在地上,希冀地看着萧定关。
过了许久,萧定关才缓缓回神。
他好像才注意到地上还跪着几个人,立刻露出了个无比温和的笑,“起来罢,你坐得很好。”大手一扬,“张让,你送钱姑娘回去。”
张近侍深深躬身,毕恭毕敬地回答:“是。”
二人屏息凝神地离开思过斋,张让看了眼叫花子似的钱五,他就算想破脑袋都想不出,这个满身穷酸气的女子怎么就得了季承宁和萧大人的青眼,“哼,你别以为得贵人赏识就能一步登天了,萧大人日理万机,哪会记得你个小叫花子。”
钱五不解地看了眼张让。
她又没想嫁给萧定关,管萧定关记不记得她,不记得最好,这等九死一生的破事,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干一回了!
张让趾高气扬道:“怎么?我说不得你了?”
钱五挠挠头,“我……萧大人说要给我的米,送到我家了吗?”
张让鄙夷道:“早送过去了,萧大人还能赖你个贱……平民百姓的账不成?”
钱五这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脸,“多谢,多谢萧大人,多谢张大人。”
张让嫌恶地扇了扇鼻子。
什么味儿?
他将人送出官署,自觉功德圆满,挥挥手,示意钱五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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