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要钱。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了然的笑意。
听到季承宁的目的,张问之姿态都放松了不少。
他亦笑道:“原来如此,既然将军开口,下官便是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他压低声音,“只是,此处不是好的说话所在。”
季承宁抬眼,“朗朗乾坤,诸神面前,”他一挑下巴,示意张问之向正殿内的神像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所在了。”
张问之语塞。
季承宁是不是听不懂话,行贿这种事,这种事是能拿到明面上说的吗?
除非……
张问之心中蓦地升起了种极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听季承宁道:“不知诸位大人去街市上瞧过粮价了没有?一斤大米五百钱,比黄金都不差什么了,不知在场诸位一月俸禄几何,能换几斤粮食?”
在场诸人无一个靠俸禄过活,皆讪讪无言。
心中却很是不满,他季承宁明明是在平定鸾阳叛乱的,现下叛军的头颅没看见砍下来一个,倒来管这些闲事。
季承宁不知想到什么,话音一顿,再开口时,声音愈发沉了,“这样贵的粮价,寻常百姓就算卖儿鬻女亦支持不了几日。”
一官员低微地嘶了声。
他紧张地抬头,见无人注意,又将头迅速低了下去。
他方才手一直压着蒲团,翻开手掌一看,但见掌心压得通红,最深处已经泛紫了,连手都被硌成这样,不知膝盖得伤成什么惨状。
待回府了,得叫小绵儿多给他擦擦药。
一点笑纹浮现在唇边,转瞬即逝。
整个空场寂静无声。
季承宁拱手,真挚道:“诸位大人倘若能拿出一二解救百姓。本将军感激非常。”
张问之掐一把拉住季承宁的手臂,“下官等不敢受将军的礼,”季承宁态度出乎他意料地温和,想想也知道,季承宁就算再张狂,也不敢在地方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他脸上的笑容不得有真切了几分,“将军为国为民,下官等又有何惜?”
地方有灾变时,除了朝廷赈灾外,也会要地方官员、大户、豪商出钱出粮,不过上下沆瀣一气,国法在上,下面自有应对,真正能落到百姓手中的,有十中二三已是格外开恩。
众人明白季承宁的意思,愈发放松了。
季承宁到底年岁小阅历少,方才弄那么大阵仗,他们还以为要抄家呢。
崔杳眸光一冷。
季承宁余光瞥到表妹沉得快要滴下水的脸色,以为他不喜欢这样虚与委蛇的场合,朝表妹微一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张问之方才出了一身的汗,手指湿冷,五指紧紧地贴着季承宁的手臂。
夏衣单薄,季承宁几乎感受到了点冷潮的湿润。
这感觉很不舒服,他微微蹙眉。
如同摸到了久久不晒阳光的空屋内的苔藓,潮湿,黏腻。
让人作呕。
张问之笑道:“本官是兖郡之首,就抢在诸位同僚之前,”他沉思几秒,壮士断腕般地扬声说:“本官出——一千两!”
他方才摆开了架子,众人只当他要出个几十万两,听到这个数字顿时放心,有人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众人扭头,笑的那人道:“下官不敢居大人前,下官出八百两。”
“我也八百两!”
“那我五百两!”
“四百两……”
……
“下官官职低微,”一个盐商笑道:“亦不敢争先,只得出二百两,赈济灾民。”
气氛火热,众人玩乐一般地喊价。
自始至终,霍闻都不敢出声。
他眼含忌惮地看着季承宁,紧张太过,喉咙干哑得发疼。
有人推了推他,“霍大人,你要出多少啊?依下官看来,五十两差不多了。”
霍闻面色惨白,摇头不语。
对方却不依不饶,低声笑道;“怕什么?别说那位,”他朝季承宁的方向撇了撇嘴,“不敢动手,就算敢,法不责众,我们不过跟着张大人行事,天塌下来也砸不到咱们。”
不……
霍闻心说。
他与季承宁不过数面之缘,却隐隐能觉察到,在季承宁那,绝无法不责众之说!
“霍……”
“一千两?”季承宁开口了。
那人话音瞬间顿住。
霍闻心一松,而后霍地绷紧。
季小将军的声音听起来慢条斯理,心平气和。
张问之笑道:“是。”他默默算了算,又补充,“在场诸人的银钱算一算,已有五千之多。”
五千?
五千放在兖郡只够买一万斤粮食,而兖郡内百姓足有数万人,分给每个人吃一日都不够!
季承宁笑了起来。
他骨相锋利,又覆盖了一层秾丽艳美的皮囊,与温香软玉四字毫无干系。
眸光利利地扫过来,清凌得恍若刀光。
霍闻心口狂跳。
好像已经看到了,这把“刀”毫不犹豫砍断他脖子的场景!
他殷红润泽的唇瓣勾起,是个笑的弧度。
美人近在咫尺,可在场官员无一个敢多看,甚至,在听到季承宁的笑音后猛地低下头。
张问之的笑容也有些僵硬,“将军可是觉得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们还能再加些。”
“五千两,好好好,”季承宁抚掌笑道:“好得很呢,诸位慷慨解囊,毁家纾难,本将军实在钦佩。”
他话音带笑,一双桃花瓣似的眼中却已经冷意凛然。
崔杳悄无声息地,将手压在刀柄上。
在场诸人只有一直盯着季承宁和崔杳的霍闻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
崔杳眼中除了季承宁外空无一物,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后者的一举一动,来,做出反应。
无论是杀人,还是什么其他大逆不道的事情,好像只要季承宁开口,霍闻毫不怀疑,崔杳就会绝无怨言地将之付之实践。
一条,忠心耿耿的疯狗。
霍闻一阵恶寒。
一官员见季承宁还算好说话,便大着胆子插嘴道:“将军,非是我等不愿意出钱,而是,而是我们也有难处。”
此言既出,立刻有人应和道:“是啊将军,自从鸾阳叛军占据城池,鸾阳有不少百姓逃到了兖郡,下官得安置、防治疫病,还要提防着有无细作,忙得实在顾不上其他。”
“将军,下官等已经竭尽全力了,”张问之长长叹息,“下官为了不让朝廷费心,连免赋税都只求了一年的恩典,按照成例,以往郡县受灾,都是免三年的赋税。”
季承宁被这番厚颜无耻之言生生气笑了。
张问之申请只免一年的税是为了讨好上官,现下居然能如此厚颜无耻地说出,是为了不让朝廷费心!
陈崇接口道:“将军,事态紧急,虽然是我等无能,但……”
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季承宁冷声截断,“确实是你们无能。”
陈崇被噎了一下,面色由红转青。
季承宁霍地起身。
袍角在半空中割出一道凌厉的线,众人被吓了一跳,立时不敢再多言。
季承宁扬声道:“李璧,把本将军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众人无不紧张地看向李璧的方向。
但见个英气的青年军官双手捧着本厚厚的册子进来,毕恭毕敬地奉上。
季承宁抓起册子,“嘉平十六年五月,兖郡大灾,朝廷拨银两十五万,粮食二十万石,免去一年赋税,”他寒声道,他看向面色惨白如纸的张问之,“张大人,本将军且问你,银钱和粮食何在?”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